相叶雅纪特能苏 | 上天入地SJ | 总武线上欢乐多 | 我就一个人偷偷萌一萌

[相二/竹马]单体回忆(1-end)

乱搞架空短平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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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体回忆


0

二宫和也记得他和相叶雅纪谈过一场漫长的恋爱。

但除了他,再也没有任何人记得这件事了。


1

二宫和也醒来时日光已经大盛,窗子半开,夏日的风吹散一点屋内荒唐胶着的味道。床头的垃圾桶换了新的袋子,二宫揉着一头乱发,脑子里的第一个镜头还是昨夜那人凑得太近的脸上的晶莹汗水。

这个画面在他记忆中有许多重复的存档,整理下来就是那位模特先生的一套发型史。二宫搓着眼睛把新存档放置,开始又一天的普通生活。

洗澡的时候他看见自己胸前和腰间的痕迹,在水花下皱眉。

这具身体敏感而柔软,擅长记忆,极易留痕。而对二宫的职业来说,这种天赋并不是什么好事,大部分时候他需要酒精和遮瑕膏来补救,可惜被泪和汗一洗就暴露无遗。

偏偏作为一个演员,他逃不掉流泪和流汗。而作为二宫和也,他又逃不掉相叶雅纪。

生活啊生活。二宫感叹着,一手换掉剃须刀里的刀片。

桌子上摆着保鲜膜包好的早餐,难堪色相无疑是那人杰作。二宫嫌弃地把盘子塞进微波炉,经纪人来电话说再过半小时来接他。新电影试镜,导演和原作者的指名,相叶是原作的忠实粉丝,二宫耳濡目染,一早应允。

原作漫画是个科幻故事。主人公是宇宙拾荒者,在天上飘了二十年,只有一个机器人和他作伴。而在他在飞船上迎来二十周年纪念日的当天,那个机器人为了给他烤一个庆祝的蛋糕,把自己搞炸了。

故事从这里开始。主人公一边收集机器人飘散在宇宙中的碎片,一边开始怀疑这二十年来的一切。他失去唯一的交流对象,但却觉得自己依旧在和那个机器人交流。物质、精神、生命与人工智能……概念混作一团,还好段子不错戏又多,看得下去。

尽管如此,试阅剧本中还是有大量饱含哲学意味的台词,二宫拿来背的时候烧脑又烧心。他不知道为什么钟爱少年漫画的相叶会对这种作品感兴趣,问起来时,对方说看这部漫画时有一种恋爱的心情。

二宫登上 masaki.com 检索了一下这句话的意思,多少明白一点,练习时也努力了许多。

微波炉嘀声一响。

二宫掏盘子的时候还想着作品中的台词,不提防被狠狠烫了一下。盘子落在地上,一声炸裂的脆响。

二宫满脑子都是糟糕了糟糕了,窗外投进灼灼日光,耳边有车子鸣笛和惊蝉嘶鸣的声音,他眼前白光大作,好像看见漫画里和蛋糕一起炸了的机器人。

二宫有一瞬间的窒息,回过神来时,发现盘子仍然在微波炉里转着圈。

他忍不住诶了一声。

一室之主环顾四周,一切都安然无恙。日光,蝉鸣,楼下不远的尾气,时间过去五分钟,向来准时的经纪人还有25分钟就会按响他家的门铃。

微波炉嘀声一响。

二宫足足愣了半分钟,才打开微波炉。

瓷盘雪白无辜,上面空无一物。

二宫惊讶地半张开嘴,陷入大写的懵逼状态。

坐在经纪人的车里时,演员二宫还在茫然失措的情绪中一时无法回神。经纪人看了他好几眼,忍不住问:“昨晚没休息好?”

二宫摇摇头,又点点头,经纪人努努嘴唇,意味深长:“你也三十多了,多注意身体。一个人住就少喝点酒。”

二宫无意识地回应,又觉得哪里不对似地抬起头。

经纪人疑惑地看后视镜:“怎么了?”

他并不是一个人。说来经纪人也算全程目睹他和相叶的事,昨晚送他回家时还和相叶碰了面,夸赞了对方新的杂志封面拍得不错。

二宫想开口,最终还是咽下一肚子暗涌。


2

试镜现场,带着微微迷茫的二宫简直完美走进了人物心境,看得导演监制们满意之情溢于言表。二宫也因为事后的工作交流暂时把早上那个炸裂又空掉的盘子忘到脑后,一路通畅得忙到傍晚。

天黑下来才记得看一眼手机,几条信息,分别来自母亲、松本和公司的工作人员。二宫微怔片刻,先回了松本的信息。

松本很快打电话过来,问结束工作后要不要去喝酒。

他那边排练还要到更晚,二宫说到时再说,想想,忍不住又问了一句。

“相叶今天联系过你么?”

松本一愣:“是打过一个电话。你怎么知道?”

“……没事了。”

那边狐疑地挂了电话。二宫攥着手机思考了五秒人生,拨通相叶的号码。

“喂,小和,怎么了?”

声音和语气和以往并没有什么不同,二宫的心却还是悬着。

“你现在在哪里?”

“啊?我还在工作诶,小和有什么事么?”

“没什么。你晚上过来么?”

相叶安静了一会儿。

“今晚恐怕不行……可能要工作一整晚呢。”

二宫想起他提到过最近要为了重头秀加班,也不太介意,想想又问:

“你今天做了什么早餐?”

相叶听起来十分疑惑:“今天?今天走得太早,我没有做早餐啊。”

二宫松了口气。

“没事了。”

“啊……对了,试镜加油!”

二宫这才扯扯唇角,放下心来。

结束通话后二宫抽了支烟,心想最近果然看剧本看到魔怔,脑内开始出现逼真的幻觉。

为了舒缓身心,二宫应了松本晚上的酒。两个人在常去的店里喝到午夜,二宫嗯嗯啊啊地听了一晚上松本监督的雄图壮志,感觉身心都年轻了好几岁。走出店门时两人脚步都有些虚浮。

夏夜凉风是最好的醒酒良药,沿路霓虹如花火,有小情侣推搡着钻进爱情旅馆,看得二宫唇畔温柔,想起过去不久的七夕。

那人准备了各种花式奇葩又幼稚的烟火,租下温泉旅馆的后院,说是寻找童年回忆。可惜事情每次到了那人身上都有奇妙进展,通天塔成了哑炮,小火车呜呜叫着冲进池塘,全场的烟花似乎都为了喜剧效果走进乌龙套路。二宫笑到眼角泛酸,吐槽不断。最后还是旅馆燃放的节日花火拯救气氛,也算有个浪漫终结。

他记得他们依偎在一起,一支又一支点燃手上的线香花火。小小的光慢慢地放,照亮一段细水长流,留下一地灰烬时光。

二宫的茶瞳里微光浮动,松本看着,撇撇嘴唇。

“你啊,也是时候找个伴了吧。”

二宫的回忆戛然而止,扭头犹疑地看向友人。

松本灵动的眼里有三分柔软:“NINO很怕寂寞吧。”

二宫张了张嘴,许久才犹豫出声:“我不是有伴了么?有那个人就够了,为什么还要找?”

这次惊讶的成了松本。

“什么时候的事?你竟然连我都瞒着?”

二宫眨眨眼:“我没瞒过你啊。”

“哈?”松本凑近他的脸:“是谁?我认识?”

“……你今天不是还和那个傻瓜打过电话么?”

浓眉下的大眼转了两圈,继而捧腹大笑:“你说相叶?那我不也算你的伴了?”

男人笑得眼角溢出泪花:“说起来我们也认识二十多年了,改天聚会一次吧。我生日那天怎么样?”

二宫颦起眉:“聚会不错。但我有一个问题。”

“嗯?”

“我说我跟相叶在一起,你为什么要笑?”

松本似乎觉察到哪里不对,也疑惑起来:“你说在一起,是什么意思?”

二宫和也眯起眼,开始怀疑这是一个巨大的玩笑。

“我们开始交往的第二天就告诉了你,你还送了一个浮夸到我不好意思签收的花篮,相叶花粉过敏了整整一周。那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你现在告诉我你不知道?”

松本润站在霓虹灯下,脸上的颜色随着灯光变换莫测,最后落成严肃而担心的模样。

“你是在开玩笑么?”

二宫一时间竟然哑口无言。

“你说的这些事,我完全不记得。”松本皱起好看的眉:“可如果你和相叶真的在交往,为什么相叶今天还会给我打电话问你的事?”

二宫愣在当场。

“他听说你要参加那部电影的试镜,问我是什么时候。”松本表情认真:“你们关系一直很好,我们都知道……但是不是哪里搞错了?”

二宫和也的身后有万丈花火,却在这一刻成了最荒谬的背景。他觉得自己处在真实和虚构的夹缝之间,委屈到无处藏身。明明光是不会骗人的,人却误会光的来源。

“NINO……你没事吧?”

二宫没有回应松本伸出的手,转身扑进霓虹花火之中。


3

二宫和也开始在这个小小的房间里疯狂翻找。

那个人应该留下过无处不在的痕迹,但这些竟然全都不见了。玄关的拖鞋只剩一双,浴室里的牙刷只有一支,厨房里干干净净,衣柜里剩下他的T恤短裤,床头的安全套从未拆封。

二宫怀疑相叶雅纪趁自己不在的时候打了包溜走,这绝对是那个脑子脱线的傻瓜进行的又一场无厘头的恶作剧,他串通了松本和经纪人,以为这样就能欺骗一个天才。二宫咬牙切齿,这次他一定要让那个不知轻重的傻瓜连本带利地还回来。

二宫拔出手机,想给那个傻瓜打电话,不分青红皂白地骂他一个狗血喷头,却发现自己的手在颤抖。

他恐惧听到那个人真的讲出什么可怕的话,就算只是恶作剧,他也一句都不敢听。

犹豫半晌,还是拨通了另一个号码。

“喂?翔君,不好意思,有事问你。”

那边的早班主播还有一个小时就要早起做准备,被惊醒得莫名其妙,还是耐心地答。

二宫尽量冷静地问了自己想问的问题,樱井的声音显得越来越远,像电视新闻里的画外音,明明是陈述一个客观到残忍的事实,却虚假得像离自己很远的故事。

樱井似乎有所发觉,担心地问了两句,而二宫已经挂上了电话。

沉静片刻,不甘心似的,又拨通大野的号码。

凌晨两点,二宫和也的电话响遍了他和相叶共同的朋友圈,甚至是那些只有他认识、相叶绝对没有联系过的人。所有人的回话都指向同一个真相,是毫无破绽的集体目击证词。

二宫和也和相叶雅纪从来没有交往过。

二宫终于放下没电的手机,耳廓因为接受太多电波而滚烫,而心却渐渐冰冷下来。

这大抵是一个疯狂的梦境,他为了那部傻逼漫画入戏太深,是职业病。他现在要做的只是好好睡上一觉,在梦里温习一下有过和没有过的过往,然后睁开眼,就能看见枕边睡着自己头毛凌乱眼屎横斜的恋人。再然后他们可以好好亲吻温存,他会跟他讲昨天自己做了一个荒谬可怕的梦,梦里整个世界都不负责任地失忆,只有我牢记着关于我们的一切。

这种情话多走心,二宫想,那个傻瓜一定会感动得加重力气,这样他就有新的痕迹也是证据入手,让两人相恋的事实更加无可辩驳。

于是二宫洗漱上床,闭上眼安然入睡。

一夜无梦。

醒来时屋里没有一丝风,没有人为他打开窗户,房间里气味干净,二宫哼着歌去洗澡,强行无视孤单单的洗漱台,脱掉沾了隔夜汗的衣服。

他盯着镜子里找不出瑕疵的身体,冷静得像一根黄瓜。

那些带来许多烦恼的痕迹没有回来。

二宫和也看着镜子里猫着背的单身男人,有一张胡子拉碴的寂寞的脸,伸手去换剃须刀的刀片。

可匣子里已经空了。


4

二宫和也发现,除他之外,全世界都忘了他跟相叶雅纪在谈恋爱这件事。

而他在某个晚上喝多了撒酒疯的事很快就广为流传。当事人强装失忆,受害者不依不饶。

横山裕大着嗓门在自己的深夜关西广播里讲故事:“我有一个朋友N,还有一个朋友A,这两个人关系一直挺好。前几天晚上N忽然给我打电话,问我,我和A是什么关系?我当时就懵逼了。N又问,A有没有恋爱对象?我说据我所知没有啊,N就把电话挂了。事后我总想着不对,你们说,N和A是不是偷偷谈恋爱又分手了?”

二宫啪得掐断车内广播,淡漠地踩下油门。

分你妹的手。

二宫暗骂这个霸占关西半个天空频率的电台主持人,他们没谈恋爱的时候横山没少撮合,事后还狠狠勒索了相叶一笔媒人费。当然二宫很快就通过各种方式从横山身上连本带利赚了回来——可惜,那些账目并没有留下记录,只被存储在一些人的记忆里。

而现在那些人都忘了,只剩下二宫和也记得。

二宫跟经纪人请了一周的长假。那次试镜顺利通过,一周过后就要准备进组。经纪人虽然对二宫和也的决定不解,但还是本着对二宫和也其人的了解准了假。

毕竟这人想做到的话,每一天都可以过成放假模式。而他带着那种眼神说要请假,一定是真的需要这样一个假期。

经纪人问你有什么计划,二宫扬扬手里的剧本,说我去找碎片。

经纪人于是拜服,不愧是敬业奉献的天才演员。

而二宫内心把这个天杀的造孽剧本骂了一百遍,带上自己存的满满一大箱发票账单日程表开出这个得了失忆症的傻逼城市。

他一个人去了两人一起去过的温泉旅馆,老板娘的发髻样式都没有改变,却不记得他曾经和那个穿着绿色浴衣身材挺拔的模特一起来过。庭院里已经没有烟火燃过的痕迹,新的叶与尘一层又一层覆盖往日,土地的年轮就无处可寻。

他又一个人去了两个人一起去过的棒球场。相叶以前有过一只棒球队,而二宫那晚给这支棒球队的人打电话时,那些人却都不记得球队的老板和王牌是一对青梅竹马的恋人。二宫记得他们在机器前比拼球速,他上了90而相叶却轻松上了110。大力傻瓜得意过后还不忘捏着他柔软的上臂夸赞,说小和看起来明明这么瘦却这么有力量啊,之后二宫用更生动的方式在这人身上证明了自己的力量,但这些事情也没有一段胶片留存。二宫脑中的影像画质低劣,焦点放在那人雀跃的脸上,像是八十年代某些日本导演个人视角过剩的糟糕文艺片。而如今空荡荡的棒球场只剩下虚假繁荣的草地,和愤怒地冲过来赶他出门的看守员大叔。

他还一个人去了两个人一起去过的废旧医院改造的鬼屋,坐在车里看一对对小情侣吓得屁滚尿流尖叫着跑出大门。他依稀记得那个吓得一跳三尺高却还是站在自己身前打开下一道门的人,他总是情不自禁地跟着那人叫出声来,而那些叫声又总是被对方的哀嚎掩盖。多年后他也思考过那人是否故意,可如今这一切都失去意义。二宫对着鬼影重重的鬼屋觉得自己的回忆也模糊起来,它们跟着他在黑暗里浮沉,没有人跟他分担这一点黑。

而这些明明不应该是只有一个人记得的事情。

二宫折转回城,钻进午夜街头别人的灯里,继续寻找自己的碎片。

这个居酒屋他们一起来过,在那里二宫和也在相叶为了散场的要求下表演了一个引人入睡的魔术,结果惊艳也惊醒了全场宾客,在女孩子们围上来之前就被相叶强行拉走。那夜后来他在两人的卧室里被逼着表演了许多魔术,而那人用身体让他无法入睡也握不稳纸牌,算是一种惩罚。可惜那夜的看客大抵只记得前半段完美的魔术内容,后半程那些破绽百出只给一个人看过的表演只有魔术师自己记得。

这个音像店他们也一起来过。相叶在那里看到一张AV碟片,说他很久之前买过一张借给了大野,而大野又借给了樱井,最后碟片不知所踪,他强烈怀疑是被松本监督给和谐了。之后他们在很多个夜晚深入探讨过AV这个话题,甚至在相叶强大的实验精神下身体力行。可惜身体的痕迹只留下一个新陈代谢的生物周期,还是无凭无据。

这间便利店他们也一起来过。二宫记得那天自己穿了土到掉渣的大号T恤和短裤,套了一件相叶的帽衫。而相叶在出店门前找不到他还认错了人,拍着撞衫的别人的肩膀叫他的名字——那事结束得有些尴尬,相叶已经是小有名气的模特,而他用的又是召唤恋人的方式。事后二宫还特地跟相叶的经纪人道了歉,然而那位经纪人那夜也在电话里否认了自家艺人有一个交往多年的恋人的事实。茫茫人海里再也找不到那个撞衫的倒霉路人,没有人替他们记得一段甜蜜尴尬。

二宫走在街头,每一步都踩在柔软锋利的碎片里。他们一起来过这间家庭餐厅,每次老板娘都会把相叶点的餐忘掉,幸好二宫吃得总是慢,他们的节奏就神奇得一致。他们一起来过这个小书店,对松润做封面的海报指指点点,最后每人都买了三本留存。他们一起来过这家宠物店,二宫把兔子托在掌心让相叶摸那双柔软的耳朵,相叶却摸上他的手,之后就被二宫狠狠拍开,响亮地收获一片红肿和稀落笑声。他们一起来过这个港口,是和朋友一起,不爱贝类和生食的二宫坐在一边看他们大啖生猛海鲜,相叶就不动声色地塞给他有些焦糊的烤饭团,二宫记得那一抹米甜后的苦味。

二宫和也记得很多很多事情,在这个他们一起来过的世界。

但这个世界上只剩他一个人记得,这些事就被当做没发生过。

二宫想,这是一个谬论,他起码还能找到一个证人。二十年来,他们彼此印证对方的存在,在这段关系里互成映射。因此那个证人的证词铿锵有力,一句话就能击碎这个欲陷他于不义的世界。

他只是不敢去找罢了。

毕竟如果那个人也忘了,二宫应该怀疑的就不再是这个世界。

而是那个被相叶雅纪忘记的二宫和也。


5

相叶雅纪曾经拍过一支相机广告。剧情中他被疯狂的stalker跟踪偷拍,家人被日夜监视。二宫曾经扬言绝对不会看那支变态广告,却暗搓搓地买了价格不菲的品牌相机。那台相机在两个人去动物园看熊猫时被搬出来,相叶眼角堆起层叠惊喜,而二宫只是不耐地把那人雀跃的脸和懒洋洋的圆滚滚框到一起。

然而此刻,二宫坐在车里,看着对面相叶雅纪的公寓,觉得自己就像那个变态一样。

他甚至开始理解这个变态stalker的心理。他只是想靠那个人近一点,再近一点,想知道对方在做什么,想看见那人卸下所有防备的脸,想重温自己脑中的过去。那些过去明明真实发生过,如今在所有人眼里却都成了疯狂的幻想。

所以他只能靠近,不能走进。他的记忆和这个世界的记忆不同,走进去就要掀起一场两种记忆的战争,通常情况下集体战胜个体,二宫的个体记忆就万劫不复。

但他不相信自己是疯了,是这个世界的问题,可这个世界很可能包括相叶雅纪。

如果相叶也在那个忘记的阵营里,他就真的成了一个疯子。

二宫眼里落下对面公寓里的一窗冷光,已经开始怀疑自己。

或许真的是他记错了。是他做了一场二十年的春梦,沉溺于不负责任的性幻想,把好友错认成爱人。是他喝醉了酒,趁夜半时分混淆梦与现实,在电话里发疯。是他一个人完成了一场寂寞又热闹的恋爱,盛大的独角戏,而他入戏太深。

二宫和也和相叶雅纪从来没有相爱过,他们只是朋友。

二宫想试着把这个事实陈述一遍,但刚一开口,喉咙就干渴刺痛得有如针扎。

他在面对陌生人时有不爱讲实话的习惯,还记得有一次相叶为了恐吓他,跟他讲了一个鬼故事,吓他说谎的人要吞一千根针。

然后二宫说我讨厌你,相叶就扑上来像只大型犬一样热烈地吻他,自称帮他把刚刚那个谎引来的针都吞掉了,从此以后如果二宫说谎,那些针就会扎相叶的喉咙。

二宫记不大清相叶的声音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一点一点走向那个沙哑的频率,但却因此总有一种是自己造孽的错觉。心有戚戚,又这样欠上一笔很没道理的债。

但如果是他记错了,那么这段回忆就也是假的。

二宫大师走进悖论,泥足深陷。

有人走过来敲他的窗户,二宫吓了一跳,掐灭手上的烟,来不及看清窗外的人就摇下车窗。

外面的人被涌出来的烟雾呛得连连摆手,眉头皱成死结,看得二宫欲罢不能地失神。

“NINO……你在这里干嘛?”

相叶雅纪的黑眼睛里有淡淡的迷惑,脸上的线条却是冷的。

二宫张嘴,喉咙里却痛得千刀万剐。

面对这个人时,他不能说谎。

但现在他说的每一句真话对这个人来说都有可能是假话。

他忍不住咳嗽一声。

相叶叹气:“你抽太多烟了……要不要上来喝杯茶?”

二宫就这样跟着他记忆中的恋人别人记忆中的好友上了楼,全身的烟草气味渐渐被对方身上的清爽香氛洗去。他们曾经共享同一种味道……但气味也是会骗人的。

二宫的眼一眨不眨,盯着相叶站在流理台后倒两杯茶。这个画面重复出现过许多许多许多次,无论在哪一份记忆里,他这样判断。

相叶把茶递给他,二宫来不及说谢谢就喝上一口,然后整个人恍惚起来。

相叶微微笑:“NINO你怎么啦?”

二宫扶额,再捂脸,再跪坐在沙发上,整个人被击沉。

起码关于相叶茶的回忆不是假的。

相叶眉眼弯弯:“你今天真的很不对劲啊,这么大一杯竟然都没发觉。”

二宫保持着那个被击沉的姿势,脑中和喉间都淌过苦涩的流。

他给他倒了茶,进门之后没有任何身体接触,这个家里是一个人长期独居该有的样子……一切迹象都表明了相叶雅纪所属的记忆阵营。

但他还是不太甘心。

二宫低着头,半张脸陷在阴影里,嘴角咧开,竟然不再怕死。

“我最近脑子确实不大好用,很多事情记不清楚了。”

“是不是太累了?我好像听小翔说……”

“我有一个问题。”

“……什么?”

二宫看向那人的脸,听见自己被焦油、黄莲和千针荼毒过的声音。

“我们是在谈恋爱么?”


6

二宫已经料到自己会听到什么样的答案。

得到相叶雅纪的否认之后他就能彻底释然,回家对着剧本痛快喝酒重新开始骗局世界里的人生。这二十年时光已经炸了,成了碎片,他可以选择拾荒或者放弃。二十年对普普通通的人类来说很贵,他这么惜财惜命,很可能舍不得,但拾荒要更漫长的时间。他可以试着和这人重新开始,或者收获一个绝世好友,走过更宝贵的二十年。

二宫看着相叶,等待一声宣判,清脆的,像早餐盘落地的声音。

相叶雅纪眨着那双漆黑的宝石一样的无辜真诚的熟悉又陌生的眼睛,回答:

“是。”

二宫表情平静,哦了一声。

又啊了一声。

又诶了一声。

对面的相叶似乎又露出那种自然到骨子里的笑来,是面对他时才有的最温柔的恋人的样子。二宫的茶瞳茫然一阵,继而光芒大放。

“你记得!”

二宫和也喜不自胜如获新生,一头冲进相叶雅纪的怀里。

“太好了……连松润翔君小大都忘了,家里你的东西都不见了,我特么什么证据都找不到,还以为这个世界要完蛋了。还好你记得,真是太好了……”

二宫胸口提了太久的一口气终于一下子倾吐而出,手下也不由将人抓得更紧了些。能重新贴在这片胸怀上已经是劫后余生,他的证人没有背叛他,这份记忆里不止他一个人……

而他掌下的身体却显得莫名紧绷。

天才二宫脑子里灵光一闪,心跳渐渐放缓。

他扬起脸,看向相叶雅纪抿紧的唇和游移不定的眼。

二宫当然也记得这种表情,放在相叶雅纪的脸上时,通常称为,心虚。

二宫觉得迎面吹来舞台干冰,从头到脚慢慢地冷了下来。

那人想要握住他越离越远的手,却因为不熟练的犹豫而告败,二宫就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测。

“……你根本不记得,是不是?”

相叶眨着眼不说话。

二宫已经坐直了身体,两人之间隔开一段距离。他搓着酸涩的眼角,千百句吐槽堵到唇边,最后还是只能吐出一句:

“你是傻瓜么。”

说完就转身向门,又被人用力过度地一把抱进怀里。

二宫掉进熟悉的温柔陷阱,却感受到另一个人心上的陌生。他知道在相叶的记忆里,大概是第一次这样抱住他。

“……我们是在恋爱的。”

相叶雅纪在他耳边低语,好像很委屈。

“小和都这么说了,就不能再反悔了。”

“……”

“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如果能和小和恋爱,我也觉得太好了。”

二宫和也的脸贴在相叶颈间,听得见动脉里跳动的海浪声,那人体内的洋流正在澎湃。他当然明白,他很久之前也和这个人一起度过这种初次的澎湃。

相叶雅纪正在经历一场告白,是二宫和也多年以前经历过的那一场。

二宫的记忆发生了错觉式的推移。他记得他们之间的告白的确发生在这座公寓里,那时相叶因为工作劳累生重病进了急救,他接相叶出院,年轻的二宫因为太担心而掉了眼泪。那时他也和现在一样,狼狈地想逃出这个人的领域,然后被这个人从身后像这样抱住,听见那句他永远无法招架的话。

“小和,我们在一起吧。”

连台词都一模一样。

相叶扳过他的脸,小心翼翼又不容拒绝地吻下来,就像记忆深处那个青涩紧张的少年。

闭上眼的时候,二宫想,真好啊,这不是他一个人的回忆。

不再是了。


7

二宫很庆幸,不记得他们谈过恋爱的相叶雅纪还是记得那部他喜欢的漫画的,所以讲清来龙去脉比预想得要快。

相叶拿着剧本梗概翻来覆去地看了两遍,黑眼睛里亮起兴奋的光。

“好厉害!小和就是看这个剧本的时候摔了一个盘子,然后世界上的所有人就都失忆了?”

这人能这么快全盘接受如此脱线的事实,也完全在二宫意料之中。

二宫撇着嘴唇把剧本梗概扔到一边:“说不定是我剧本看多疯了,我们根本没谈过恋爱,这个可能性比较大。”

“不可能。”相叶速度极快地否认:“我也一直在想,我和小和怎么可能还没恋爱呢,明明应该已经是恋人的关系了才对。”

二宫横眉:“所以你就骗我?”

相叶猛烈摇头:“没有骗你,我们的确就是在恋爱啊。”

随即在他唇上用力亲出声来:“你看没错吧。”

二宫红着耳廓,一脚把身边人踹下沙发。

“你明明什么都不记得了吧!”

地上的人从沙发下露出半张脸,眼里盈盈,与其说是求饶不如说像撒娇。

“小和可以帮我记起来啊。”

二宫微愣。

“……傻瓜。”

又揉揉眼睛。

“太麻烦啦。”

二十年的碎片散落在他们一起来过的世界上,要一颗一颗去捡,就像把这条路重走一遍,而他们都已经不再是原来的少年。那对从青涩成长到成熟的情侣已经不复存在,就算把记忆都捡回来,也只是拼凑出一段别人的故事罢了。

恋爱这事,就像世上唯二的两份独家回忆,不可复制,无法转让。现在其中一份阵亡,另一份就成了孤本。

要把一份二十年的回忆复拓,真是太麻烦了。

“怎么会麻烦呢?”相叶趴到二宫腿上,仰起头,额发就向上散成凌乱的云朵。

“我们在一起的事,小和不是都记着么?还是小和觉得跟我在一起很麻烦?”

二宫沉默着,思考片刻。

“是挺麻烦的。”

然而这样说着的二宫和也还是在第二天带着请了假的相叶坐上了熟悉的电车线路,打脸打得啪啪响。

他们已经很久不坐公共交通,这条线路是他们儿时一起回家总是搭乘的那一趟。如今两人都已经搬离老家,这趟列车就失去许多实际效用,留下丰满的符号意义。

“我记得诶!当初我就是在这里被陌生大叔打过头,小和还在一边笑……原来我们那时候就恋爱了么?”

二宫翻翻白眼:“那时候你只知道给女孩子送止汗剂,我会跟你在一起才怪。”

相叶露出多少失望的表情,二宫看得眼疼,从兜里掏出游戏机来。

相叶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欲言又止。

“……这款游戏是你给我买的。”

相叶没有讲话,估计是不记得。

理所应当,这是恋爱后的产物。

但其实二宫说了谎,游戏是相叶一项工作完成后、他给对方买的礼物,只不过用的是相叶的钱补尾款。现在爱拔大魔王的存档已经被NINOMI的超高分数覆盖,每一个新纪录都是他的一次追念。

相叶不知想些什么,在二宫结束一局后不由分说地拿过了游戏机。

“小和很累了吧?我也想玩,你先睡一会儿吧。”

二宫不置可否,打个呵欠才觉得眼皮沉重,就放了手。

朦朦胧胧醒来时,电车好像正穿过一段狭长的隧道,车厢内的灯不知为何没有亮起来,身边人的脸在一片黑暗里被屏幕上五颜六色的光芒照出虚幻的光圈。

二宫有些出离,他不知道身边这个人是真是假。这是他拥有二十年也错过二十年的伴侣,是不记得他们相爱过却愿意与他重新相爱的恋人,是他丢失的碎片,也是他存在的证明。

他的灵与肉一半入梦,一半惊醒,连自己也不知道赶赴哪一边比较好。

二宫这样犹豫不决,却没有放开睡着时握住那人衣角的手。

其实不管真假虚实,能和这个人在一起就很好了吧。

他的眼睛还没有全部睁开,车厢已经被刀子一样的光豁开。

相叶在明亮的日光下放下屏幕,握住他的手,指间汗湿。

“喏,小和,我刷新了你的记录哦。”

屏幕上爱拔大魔王的存档高高在上,下面NINOMI的记录穷追不舍,和二宫记忆中的样子没有什么不同。

二宫在忽如其来的强光下眯起眼睛,欣赏他的过去照进他们的现在里。

他的回忆正在分裂繁殖,一个人的变成两个人的。原来不论早晚,该发生的迟早还是会发生。就像命运充满偶然,有些相遇却是必然。

相叶把头搭到他肩上,柔软的发丝蹭出金色的静电。

“该下车啦。”


8

二宫只请了一周的假,来应对这场疯狂变故。

一周有七天,二宫的第一天和第二天花在自我求证上,确定自己拥有一份世上唯一的独家回忆。第三天开始和另外一个人分享这份回忆,之后每天都走在曾经走过的路上,去曾经去过的地方,做曾经做过的事,身边陪着那个一直在身边的人。

分享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对二宫来说,相叶雅纪就是他最大限度的耐心。他们穿过一起打过排球的沙滩,经过一起帮这里的朋友照顾过小孩的居民区,逛了一起买衣服还遇到和相叶撞衫的樱井主播的百货商场,坐进一起去过的不起眼的小餐馆喝味道不变的味增汤。

相叶感叹着:“小和竟然记得这么清楚,我也要努力才行。”

二宫失笑:“这有什么可努力的?”

“努力补课啊。”大兔子脸色认真,像是全副武装地翘起两只耳朵:“我要把这些也都记下来。”

可这终究是我的回忆,不是你的。

二宫看着那人的脸,默默将这句话嚼碎在麻婆豆腐里。

最后一天的晚上,相叶坚持要跟二宫回到二宫的公寓。相叶带了许多东西过来,二宫洗完澡后那人已经安定地在沙发上偷偷睡着,打着稳重的小呼噜。

这一切实在太过熟悉,二宫融化了眉眼与唇颊,走到相叶身边,蹲下身去看这张脸。

他看了很久,像是发现了什么。

所有人都把他们忘了,而二宫最怕的是这个人把他们忘了。但现在他似乎明白,他想要的不是记得,而是看见。

这张脸他已经看了二十年,每一道纹路都能闭着眼描摹。可这一刻看来,每一方寸又都是新的。这不是二宫和也回忆中的相叶雅纪,而是存在当下每一刻的相叶雅纪。没有人记得这一刻沉睡在这里的英俊男人露在毯子外面的脚趾,二宫的独家记忆存档不断更新,都得益于一个事实。

这个人就在自己身边。

他们可以不断忘记,也不断被遗忘,但只要陪伴在对方身边,每一个下一秒都有新的回忆存档。

而相叶竟然这样明白道理。他忘记了和二宫和也的恋爱,就立刻补上一个告白,这样从下一秒开始就是新的恋爱。相爱永远不晚,陪伴久远绵长。

二宫想,原来这个人也是个不世出的天才,而这件事就只有二宫和也知道,也算另一门独家。

他低下头,轻啄这个专属对象的嘴唇。

很快被人一个转身压在沙发上,二宫就笑着看头顶那双如星的眼,为他撑起一片小小的天。

“我们是在谈恋爱么?”

这次轮到声音沙哑的球队主人来问,而如果他的王牌说谎,他就要为对方吞下一千根针。

于是善良的二宫天使诚实地点了头。

相叶眼里的星光更亮了。

“那我们可以做一些恋爱中的事么?”

二宫眨着狡黠的眼看他,唇畔温柔:

“可以啊,如果你记得该怎么做的话。”


9

二宫醒来时身边没有人。

他僵硬地反应了整整半分钟,可能是有了心里阴影,习惯性感到恐惧。

屋里有风,说明有人开了窗,他的身体上就算不看也能感受到种种痕迹,痛觉触觉和其他神经联合佐证,很有说服力。

二宫撑着腰坐起来,看见床头消失的垃圾袋。又拉开抽屉,看到少了半包的安全套。

很好,证据确凿。

他披衣下床,走进洗手间,一眼看见与其说新添不如说回来了的绿色杯子和牙刷,毛巾也重新成对,剃须刀片又被装满。

像是从头开始,又像是焕然一新。

二宫长长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哼着歌开始洗澡。

来到厨房门口时,二宫听见里面传来的香味和嘈杂声,人烟可爱,他就心情大好,背着手慢悠悠踱步进来。

“做了什么呀?”

“啊,小和别进来,油烟很大。你先去看会儿剧本吧,你家经纪人就快过来了吧?”

二宫伸头看了看锅里,虽然照例狼藉,但他确定是相叶雅纪的正常水平发挥,于是满意地扭头离开,顺手拿走桌上对方倒好的黑咖啡。

这似乎是20年来再寻常不过的一个早上。对二宫来说,这种晨间场景已经出现过许多许多次。而对相叶来说,这可能要被称为初夜之后那个早上。

但二宫已经不在乎这些了。谁记得什么忘记什么都不大重要,反正老来都要多健忘,谁又在乎忘不忘相思。

只有时光是宇宙的不二法则,存在是物质的第一定律。

二宫放下荒诞不经的剧本,回头时相叶正端着盘子走出厨房。

“小和!”

他看着他,眉目穿过许多岁月,触手可及又真实可辨。

二宫啊啊地答应着,动作迟缓地挪到餐桌边,被相叶轻轻揽在腰间。

“有一件事我是记得的哦。”

相叶半眯起波光熠熠的眼,和怀中人四目相对。

“遇见小和第二十年,我们还在一起,真是太好了。”

二宫笑着,轻轻抬起猫唇。

“我也这么觉得啊。”

这是一个没有任何证据的独家亲吻。二宫想,他大概也不需要记得。他们还会有二十一年,二十二年……许多许多年,和许多许多个吻。

回忆有毒,沉湎无罪。然而怀念终究是为了向前。

那个台步洒脱的行动派模特就真的向前一步,动作大到蹭掉桌上的装着早餐的白瓷盘。

二宫惊恐回头,相叶低叫一声,握紧了恋人的手。

这次,他们一起听见那声炸裂的脆响。

而窗外的灼灼日光记得,这是他们一起度过的第二十年零一天。


—Fin—


翔润篇:群体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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