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叶雅纪特能苏 | 上天入地SJ | 总武线上欢乐多 | 我就一个人偷偷萌一萌

[翔润竹马主]明日回响(3)

1 | 2

---------

3

这是樱井翔二十几年来第一次赖床。

手机里的闹铃声一如既往沉郁抖擞,贝多芬第五交响曲的经典开场,命运带着未知的苦厄来敲他的门。这是当初在校时某人第一次做指挥的曲目,30多分钟的曲子,彩排时那人入戏太深雷厉风行,竟然指挥出一个21分钟的版本,直把圆号手累翻倒地,情绪也掀到顶点。从此指挥系的松本名声鹊起,化身J系热血派的代名词,而那段21分钟的录音被二宫存下来共享,这些年来成了一些人从睡梦中投身现实的号角,或是大战前奋发斗志的战歌。

樱井在床上硬生生听完了第一个乐章,在最后一声重音里叹气起床。

命运已经来敲他的门,他曾经置之不理,轻蔑嘲笑,以为自己可以凭人力做英雄。后来就很惨烈,他螳臂折损,只好垂手暂时告败,还没能做好再次开战的准备。

一鼓作气再而衰,他只剩最后一次机会。现在放弃是壮士断腕,再前一步却有可能万劫不复。而他只能把这当做秘密,给别人一点希望,自己留在不可诉说的绝望里。

唯一知道这个秘密的大野没有劝他做选择,只说去做你现在想做的事吧。樱井想,现在他想做什么?脑中有一些人和一个人,有许多承诺过和想做的事,现在的这个樱井翔却不一定做得成了。

陪小舞准备婚礼的时候,樱井看着满眼的纱与花,讨人喜欢的柔软与脆弱,忽然生出几分厌战的倦意。

他和这个世界斗了这么多年,却有些不知道是为什么了。

樱井和镜子里一脸剃须膏的男人沉默对视,觉得自己肚子饿了。

秋日不凉,樱井裹着厚实的迷彩外套踩着早钟钻进教师餐厅,站在琳琅满目的早餐柜台前兴致勃勃起来。

这个时间的餐厅里大部分都是规律生活的勤奋单身狗。樱井点了两份三明治一份浓汤一份沙拉,在咖啡机边偶遇只端了一碗麦片的重感冒患者龟梨。两个人的餐盘形成鲜明对比,一时间两边都有些尴尬。

龟梨刚想拉下口罩,就打了个比锣还响的喷嚏。对面吓得溜肩一耸,一脸不舍地按住他。

“戴着吧,暖和。”

龟梨感受到自己现在就是个病原体,婉拒了樱井同桌的邀请,一个人到角落里吸着鼻涕喝麦片。樱井看得满心唏嘘,忍不住拍了张照片发到J3群里,以表彰打击乐首席的一番勤勉。

锦户刚感慨了一句真辛苦啊,相叶紧接着就发了中华粥和丰富配菜的照片,一举歪楼,群里开始你来我往地斗早餐。樱井看着一张张图上成双成对的碗筷只觉得眼疼,最后还是松本晒出来的十多个精致碗碟加一句我开动了结束战斗。二宫不咸不淡地补了一句:不是我瞎吹,在座的跟我J比起贤惠来都是渣渣。

贤惠的松本发了一连串问号反驳二宫的遣词,相叶为自己的中华粥被嫌弃痛哭不已,樱井看着热闹,不知不觉就吃了个饱。三明治和浓汤的味道都很好,但他却有些渴望照片里白饭和秋刀鱼的香气。

上午的专业课是他来J系第一个做指导老师的学生。之前见面的时候,有些拘谨的少年难掩两眼崇拜,说自己刚开始弹琴就是樱井的乐迷,希望能和老师一样做钢琴家中的精英。樱井淡淡笑道,精英这种评价一旦从自己嘴里说出来,难度就是倍增了。

他看过这个叫菊池的学生的简历,听了一次试奏,少年资质出色,琴弹得漂亮又肯动脑子,年纪轻轻就有大将之风,技巧上却有模仿前人的影子,一手故作的风流华彩,多少差了点火候。樱井想,苗子是好的,等有了自己的风格必成大器。

这次学院虽然借着J3招来一批青年老师,大部分只是上上通识选修课挂个名头。樱井跟院长深谈过一次,开始上专业课带学生,这一带就是责任重大。大野问他是不是决定好了,樱井想了想答,这并不是一个决定。

现在的他也只有这些事可以做了。

走进教学楼的樱井被秋风打在脸上,忍不住把右手又往袖子里缩了缩。

第一堂课弹上次布置下去的肖邦练习曲,樱井在旁袖手端坐,看菊池的指法和演绎,眼口皆毒。可怜菊池被指摘鞭策得满头大汗,弹了整整一个小时,樱井才放他休息。

樱井一早就跟他讲过做自己的学生就要有一定的觉悟,饶是如此,少年还是被虐得两眼发蒙。樱井起身拍拍他的头:“熟练度还是不错的,看得出来平时用过功。但要学会控制力度才能再上一个台阶。”

菊池得了一句鼓励,略略振作起来,指着其中一组琶音,语气诚恳:“老师,这里我总觉得弹不大好,您能帮我弹一遍么?”

樱井瞟他一眼,挑起唇角。

“弹不大好是吧?再弹一遍给我看。”

菊池刚停手不到五分钟,本来只想借机领略一下大师风范,没想到又把自己赔了进去,只好重新再弹。樱井看着一片黑白上少年跳跃的手指,没错过其中任何一个动作。

“小指不要翘,踏板要稳,左手太慢,右手控制力度……”

菊池一个指令一个动作,来回弹了几遍,竟然真的成效显著,自己都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来,回头对着樱井两眼发亮:“老师,你好厉害……”

樱井的手仍然插在衣兜里,移开目光:“肖邦不是看别人弹就能弹好的,休息十分钟我们再继续。”

两个半小时的专业课下来,菊池的琴谱上已经写满了标注,看樱井的眼神又多了几颗星星。樱井布置完作业问他还有没有其他问题,少年想了想,问:“下次有机会能看到老师弹琴么?”

樱井收起琴谱,眼底波澜不惊:

“抱歉,我已经不弹琴了。”


学院的确把J3当亲生儿子看,院长大笔一挥腾了条件最好的圆顶教室用作排练,据说建筑顾问就是本城交响大厅的建筑师,墙顶构造和回声效果几可乱真。

生田一进门就看见裹得严严实实脸上蒙着大口罩的龟梨,不由咋舌:“这么早?你也太拼了吧。”

“我不是最早的,松本桑买咖啡去了。”龟梨憋回去一个喷嚏,满眼是泪:“待会儿我如果睡着了,一定要捅醒我。”

打击乐组的人来了,一个个都对着自家老大的病体嘘寒问暖继而幸灾乐祸。不得不说,龟梨的一双含情目在病中更显韵味,看得长笛姑娘频频回头,以自拍之名行偷拍之实。

松本回来的时候带了全团的咖啡,甚至体贴到帮龟梨换成了红茶。横山啧啧道,这团等首席请客是没有未来了,好在有个学生时代就闻名四方的油田小王子做指挥。正说着,二宫和相叶就气定神闲地走进来,前者立刻被松本拉去对谱子,后者和乐团开始调音,反正二宫和相叶的琴绝对是同一个音准。

背着长号在停车场的缝隙里被卡住的锦户最后一个到场,进门时离排练开始还有五分钟。松本和二宫聊过后看一眼身后,偌大的舞台上已经满满当当,一怔。

二宫笑笑:“大家都很积极嘛,可以提前开始了。”

松本看了眼表:“还没到时间。”

排练开始前的最后一分钟,场内忽然安静下来,像是一种神秘的默契。几十份不同的乐谱在谱架上坦然相待,弓与弦、金与木都停下脚步,等一声发令,空气中只剩下心跳与呼吸的微妙振动。人与人的目光彼此交织过,期待或振奋,汇到那一方小小的高台。

松本盯着眼前的总谱,听见一种投往未来的怀念。

时钟的指针步步向前,像是有脚步声。松本抬眼,看见门后出现的两个人影。大野对他摆手,樱井翔站在那里,目光向他而来,脸上带着笑。

松本的心就落了下去,触地生根。

“时间到了,我们开始。”

二宫架起琴,半笑着嗫嚅一句:“只是排练啊,这气氛怎么回事?”

松本也忍不住弯了唇角,笑声传染开来,总算不再肃穆过头。指挥在一片紧张的活泼里抬手,落下第一个节拍。

排练比料想中顺利。松本并不担心这个乐团每个人的演奏水平,唯一怕的是团里大多是已经独奏出道的演奏家,很多个人风格鲜明,习惯了一整个乐团来配合自己一个人,搭在一起在调和上就要下一番苦工,对指挥来说自然是挑战。好在现下看来演奏时虽然有碰撞,大家的配合度和领悟力都很高,大约是多年前在同一个烘干机里拿内裤养成的灵犀。

第一轮合奏全程没有停下,大家都卯足力气,失误不多,松本也偶尔点出一些明显的问题,只花了半个小时。松本回头看看已经坐到下头的樱井和大野,询问式地扬了扬手里的谱子,樱井做了个手势,他就知道还不是时候。

于是松本回头开始分声部下指示,被点到的就咬着笔往谱子上记,没说到的就自己和同组的人商量,十五分钟后开始第二轮的练习。这次松本叫停的次数多了些,二十多分钟的曲子,四个乐章下来拉练了一个小时。

松本放各声部自去练习,和二宫走下去跟大野樱井请求意见。樱井面面俱到地把每个音色的问题都讲了一些,大野话不多,只提了几个情绪转换上的点,松本都记下了。

樱井看他眉目凛然,笑道:“还不急。到时候要检验这首曲子的效果,其实也很简单。”

松本一怔,看樱井眼里的笑意,立刻就明白过来,抿唇看向大野。二宫猫唇一弯,脸上多了几分不怀好意。

大野不明所以,眨着眼睛十分无辜:“怎么了?”

二宫手一背,嘴角噙笑:“没什么,只是感叹一下这顾问找的真是合适。”

樱井冲松本一眨眼:“先练习吧。”

松本心里一跳,咳嗽一声,转身上台。

下一轮就是分乐章演练。松本手口不停地操满三个小时,对话之中信息量大,几乎没有休息时间,后场的龟梨早就开始打着鼻涕泡偷偷猛灌感冒药水。人说海顿治抑郁,然而高强度的练习之下,就算是配合度闻名业内的二宫也有些吃不消。最后一个乐章的木管和弦结束后,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松本喊休息,回头看看已经开始和大野刷手机找晚餐去哪里吃的樱井,皱皱眉又画起自己的谱子。二宫揉着胳膊,心想待会儿简单说两句就终于可以回家打游戏了,脑子里已经开始放勇者斗恶龙的BGM。

那边风间一边上松香一边感叹:“不愧是松润啊,当初在学校的时候听音辩音就是专业第一,这么多小提琴,哪把揉弦的力度不对都听得出来,看来这次有的学了。”

相叶看着风间手里的笔,忽然福至心灵地一锤手:“啊,我想起来了!你从以前就开始憧憬松润了对不对?”

相叶嗓门不小,不少人闻言都扭过头,连松本都听见了这句话看过来,迷茫地眨着眼。

大家累了一下午,这种消息显然比听了十几年的海顿要提神。风间连忙啊啊摆手,相叶已经自顾自讲下去:“我就说,上次松润来T城当客座指挥,咱们一起去听的,回来的时候你夸了一路。第二天排练就看见你也搞了个和松润一样的大背头,根本就不适合你嘛……原来这就是爱啊!”

风间脸红到太阳穴,大提琴三人组立刻开始用弓敲着琴身大叫起哄,后场的大鼓小鼓铃鼓响成一片。山下和生田对个眼神,单簧管吹起了当红偶像组合的名曲副歌,管乐队紧跟而上,在座的个个都是乐感出众的演奏家,流行歌就这么成了单簧管协奏曲,轰轰烈烈带起一波高潮。

松本在涉谷带队深情演唱的“Love~so~sweet”中眯起了眼,等众人嬉闹着安静下来才微微一笑,锋利的眉尾美不胜收。

“看来不累啊?很好,我们再来巩固一遍。”

相叶痛呼一声,二宫的拳砸在竹马头上又认命地握起琴弓。台下是樱井翔哈哈哈哈哈哈哈的三百六十度环绕笑声,生田安慰锦户说我觉得你大概是缺氧脸都显白了,龟梨一头栽在定音鼓上,敲了个悲壮的FFF。

松本按下唇角,起手而落,排练室里又一次响起了柔板的第一声。


接下来的这段时间J3也继续着高强度的排练。离演出时间越来越近,交流群里插科打诨斗表情包的少了,用村上的话说他这种还在用翻盖的人按键盘都手疼。然而大家也都知道这次首演对J3来说有多重要,喊苦喊累绝不喊怨,最多在喝了指挥请的咖啡后嚷嚷着要院长再多请一顿三明治。

樱井和大野下了课就会来看练团,前者还经常带甜点过来,受到每天活在高压下的团员们的热烈欢迎。在排练场地吃有碎屑的食物当然不是专业人士的态度,于是克己的指挥以身作则,J3排练的时候就经常能看见只出现在海报上的美男子大师们乖乖在走廊上坐成一排、人手一块芝士蛋糕的人间盛景。来围观的学生们拍了照片发到网上,评论中有人大喊相叶老师为什么永远都吃不胖,有人尖叫大野老师的坐姿也太可爱了,有人痛哭樱井老师你不要再吃了。

交响曲排练后还有协奏曲,之前二宫和相叶选定的协奏曲和传统曲目不同,乐章之间毫无停顿,演出压力更大。好在天才二宫名不虚传不负众望,一曲64号一气呵成酣畅淋漓,拉得松本也心服口服,排练也顺风顺水起来。只是情热的松本连午饭时间都要跟二宫请教对门德尔松的再现部和发展部的理解,二宫嘴里含着汉堡肉,手里几乎要把相叶的掌心抠出一个洞来。

幸亏一边的樱井及时把话题转移到接下来的曲目。阅尽千帆的二宫大师忽然体会到什么锅配什么盖的真理,他再也不会嫌弃相叶关于麻婆豆腐有多少种吃法的话题了,他愿意每天都聊麻婆豆腐聊到脑子里只剩下豆腐渣,他爱松本润也爱麻婆豆腐,都是真爱。但如果真要过一辈子,还是麻婆豆腐省脑子又管肚子。

序曲选定了大野去年的奏鸣曲作品,那首曲子作为热门电影的原声音乐,叫卖又叫好,是近年来跨界古典乐中的佼佼,也符合J3的定位。松本说他之前在A国听过N市乐团的版本,十分惊艳,这次他来主场,很有几分跃跃欲试。

话题不由便转到大野这些年来的曲风,刚说起来,当事的仙人作曲家就走进了咖啡座,手下还夹了一打文件。

樱井喊了一声,面包脸男人呆呆地逡巡一圈,看到他们,眼里泛起光彩。

大野坐过来,放下文件夹:“首演的宣传手册做出来了。之前我联系了隔壁美术学院的冈田,他们凑了个工作室做平面设计,你们看看。”

松本一翻开,眼睛就亮起来,相叶也大叫有趣。设计师用心做了创意十足的资讯图表,把手册的曲目介绍扩展成音乐导赏,不止背景故事,连乐器何时开始演奏、曲子的调性和表现都加入其中,审美性也有专业保证,对入门者来说再实用不过。

二宫啧啧:“看来这次上头是下了大本钱。”

樱井笑道:“也是大野桑和冈田君多年交情,才能强强联手。”

大野搓搓鼻尖,又忽然想起什么:“啊,刚刚在门口看见了咱们院长。”

这家校园咖啡座的二楼有几间不错的会客厅,学院领导经常带来当客座的大家去喝茶。二宫掂着筷子问:“这次又是什么大人物来了?”

“好像看见了T城爱乐的高木总监,另外一个脸熟……但想不起来了。”

樱井手上一停:“高木总监?这个时候来我们学院做什么?”

T城爱乐演出季临时加场,偏偏赶在J3演出前一天,樱井暗示过这绝非巧合。二宫听到高木的名字脸色就暗下来,松本也皱了眉。

在座唯一一个似乎毫无觉察的相叶还吸着饮料,眉眼弯弯:“大概来看看今年的学生吧。他们每年演出季之后不是都要招实习乐手么?我之前还去过呢。”

二宫放下筷子,已经没了胃口:“不吃了,帮我叫人打包。”

相叶诶了一声,看盘子里剩下的大半河山,担心问:“不舒服么?”

二宫推他一把:“你去柜台帮我拿餐盒。”

相叶虽然不解,还是去了。二宫看人走远,忍不住摸出烟盒来。

樱井知道T城爱乐的高木总监一直是二宫的心结。相叶学生时代去做实习时,被高木全程安排打杂坐冷板凳,三个月里连琴都碰不到,还要忍受高木一味的指责。相叶表面乐天实则敏感,那段时间里作为一个小提琴手的自信几乎消磨殆尽,差一点放弃音乐。幸好二宫及时觉察到相叶的萎靡,十几岁的松本听说这事气得在高木的课上大闹一场,最后还是樱井和家里联系,找了院里的老师,把相叶转到当时二宫正在实习的乐团。也正是从那时起,二宫和相叶作为双子小提琴手开始在圈内崭露头角。

这些年来相叶倒是把旧恨忘得一干二净,二宫却一直替人记在心里。

松本看二宫陷在烟雾里模糊的脸,莫名斗志更浓。樱井喝口茶,淡淡道:“别想太多了。”

二宫沉默着抽完烟,掐灭一股火:“剩下的事你们决定就好,我们回去练琴了。”

说完提起大衣起身,拿了餐盒回来的相叶还来不及打包就被人揪走,一头雾水。樱井笑着接过盒子,说下午排练的时候帮你们带过去。

大野喝了杯茶,说要和冈田讨论后续,也离开了。桌上只剩下松本和樱井面对面坐着,两个人不小心对视一眼,都很快移开目光。

咖啡座里打工的学生开始弹钢琴,最平和无害的致爱丽丝。樱井一派云淡风轻,松本听见琴声只觉得焦躁,灌了口咖啡,却解不了那种渴。

干脆抬头问:“翔君看了这些天的排练,有什么意见么?”

樱井笑笑:“我的意见都已经说过了。接下来就看松本指挥能带队发挥到什么程度了。”

想了想,欲言又止。

松本皱眉:“还有什么?不要瞒我。”

樱井摇摇头:“只是想说大家都很努力了,你也不要太拼命。但想想看,不拼命就不是松本润了。”

松本不说话了。

“J3以后还会有更多的演出,你要做长期打算,不要透支了自己。”樱井念了几句,停下来自嘲一笑:“不过我相信你的实力,以后只会越来越好。”

松本忽然想问,那你呢?你的以后会怎么样?你的钢琴呢?

思虑半晌,才找到切入的问题:“听说你开始带专业课了?”

樱井点头:“收了个学生,现在还欠火候,等长进够了带来给你见见。”

松本早就听二宫讲过那个叫菊池的学生,刚知道时心情是复杂的。樱井翔的钢琴自成一派,评论家都说无可复制,也从没收过弟子。但松本知道樱井很会教人,他被教过一点,就记了十几年。

现在那点私藏的好处被别人占去了,快三十岁的松本竟然羡慕起光明正大享有这特权的少年。不知道樱井还会不会掰着那孩子的手指给他矫正姿势,反复弹错的时候,会不会揉着他的头说真拿你没办法。

樱井见他沉默,换了话题:“我现在还住在小舞原来的地方,不大方便,最近一直在找房子。你认识的人多,如果有合适的推荐别忘了告诉我。”

松本一愣,点点头,心里生出一个想法,又很快被自己打压下去。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才离开,走到电梯口的时候正赶上门开,两人和走下来的西装男人打个照面,都愣住了。

樱井先问好,笑容滴水不漏:“高木老师,好久不见。”

高木没有回话,严肃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打了个来回,才开口:“的确好久不见,上个月我还和你父亲在维也纳吃了顿饭,结果一回国就忽然听说你妹妹结了婚,你却不弹琴了。”

樱井颔首:“是有一些其他的安排,让您担心了。”

高木看也不看松本,冷哼一声:“不知你是什么安排。都这个年纪了,最好不要在一些不入流的乐团浪费时间。”

樱井眼光一厉,松本已经接过话来:

“这么多年了,高木老师还是这么关心学生。”松本笑容灿烂,两眼真诚:“我最近一直在听T城爱乐今年的精选碟,不愧是老师,每听一遍都能学到不少东西。”

高木这才微微惊讶地转眼,松本依旧热切:“今年我也买了演出季的通票,到时候一定要去现场聆听您的作品。”

樱井在一旁做好青年背景板,心里暗笑松本这戏未免过了。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两家的演出是紧挨着,谁有时间去听别人的八股。

松本眨着眼,又说:“话说回来,J3乐团会在老师的乐团之后演出,这次是我们的首演。您如果有空,一定要来听听看。”

高木沉默,半晌,露出嘲讽的神色:“年末太忙,怕是没这个时间。”

松本脸上笑意不退,鞠躬道:“老师的工作向来安排得满,是我考虑不周了。但也没关系――”

松本向前一步与他对面,脊梁已经笔直,唇角还是弯的,眼里万丈波澜如铁:

“我们J3的音乐,您迟早会听到的。”

这一句气魄竟压得高木都愣在原地,反应过来时松本已经换了一脸惋惜,樱井笑声安定:“老师这么忙,我们就不耽误您了。”

说完做个请您先走的手势,很有尊师重道的样子。

高木看面前两人并肩而立,明明都一派恭顺,却让人难以忽视隐而不发的锋芒,一收一放配合得竟如天成。他记得外界有过这两人毕业后关系冷淡的传闻,如今看来,失之荒谬。

他眯起眼看了会儿,笑了,一手握住樱井的右臂。

松本的表情瞬间有了裂缝,樱井暗暗挡在他身前,任高木在自己肩上狠狠拍了两记。

“不要辜负你父亲对你的栽培。”

高木说完,转身离去。

樱井看他走远,才叹口气。转头看松本,那人刚刚怼起大人物来游刃有余,现在却眼神慌张地直往他手臂上瞟,一脸担心又不敢多说的样子。

樱井心上一股五味的暖流,唇畔泛软,伸出右手握了握那人冰凉的指尖。

“战书都下了,就好好备战吧。”

松本这才稍稍定了目光,察觉到手上的暖,又瞪大了眼。

樱井忽然想到什么:“啊对了我去买今天的蛋糕,你先去排练教室吧。今天还是要巧克力的?”

松本怔怔地嗯了一声,樱井已经轻车熟路头也不回地往餐厅去了,剩下留在原地的指挥空拳微握,在秋风里醒神。

松本动了动手指,并不觉得自己会错了意。他想的没错,这次是没有人躲。

年轻的指挥家抿唇而笑,握着一手暖风加快了脚步。


坐在琴房里的相叶满面愁苦的看着二宫手上暴走的小提琴,终于忍不住开口:“小和,我们歇一会儿吧……”

二宫置若罔闻,没了相叶的弦乐部配合,自顾自把乐章拉完,放下琴面若冰霜地补松香。

相叶虽然不大清楚二宫生什么气,但听他硬生生把缠绵悱恻的门德尔松拉成保家卫国的西贝柳斯,还是知道事情不对的。

“小和。”相叶握住二宫蹭松香的手,无论如何先诚恳悔过:“你是在生我的气么?”

二宫停下来,平静地看他:“我生你什么气?”

相叶眨眨眼:“气我昨晚和风间喝酒没带上你?”

二宫冷笑:“有那个功夫我宁愿在家里打两盘FIFA。”

“那就是气我上周洗衣服的时候不小心把你的内裤晒丢了?”

“……你不是跟我说洗坏了么?”

二宫的眼神犀利起来,相叶忙捂住嘴。

眼见着大事不妙,外头忽然响起救命的敲门声。相叶隔门看过去,立刻惊喜得瞪大了眼睛。

“佐野老师!你怎么来了?”

相叶打开门,二宫也连忙起身,两人都难掩欢欣鼓舞。老人鬓间斑白却面色红润,像童话里鹤发童颜的世外高人,讲起日语还带了点口音。

“正好今天你们院长请喝茶,结束了就顺便来看看你们。”

佐野是相叶和二宫的前东家国立爱乐的名誉首席,名誉一称都是终身制,老爷子年事已高,已经退居二线,平时演出大多由弟子或后辈上场。相叶和二宫在团里的时候是最年轻的一辈,能有现在的声誉都多亏这位老先生慧眼识人,大力扶持。几年前让两人一炮走红的那场巴赫双小提琴协奏曲,就是佐野一手安排的。

佐野本人也是一代传奇人物,早年出道时被誉为百年一见的天才,却在拿尽了奖项后拒绝独奏出道,加入国立爱乐,一呆就是半个世纪。起初还有不少人惋惜他的选择,后来国立爱乐在他和几任指挥的带领下日进千里,走向世界第一军,才有人感叹是金子在哪里都会发光,佐野先生不慕名利志存高远,才能做出常人难已达到的大事业。

二宫听说是院长请喝茶,想起大野的目击,心下一沉。倒是相叶兴高采烈地问起佐野最近的身体健康和小孙子的作业,一老一少热烈地聊了一会儿,佐野才笑眯眯地看向二宫。

“NINO最近怎么样呀?我刚在门口听了一会儿你们的琴,怎么,小相叶又惹你不高兴了?”

二宫相叶都跟佐野没大没小惯了,老先生也常开两人的玩笑。平常二宫总会毫不留情地吐槽回去,今天却不知为何没什么心情。

“没什么事,可能今天中午吃撑了。”二宫扯扯猫唇:“院长请您的午饭怎么样?听说高木老师也在?”

“消息很灵通嘛。怎么?人家把演出安排在你们前面,有想法了?”

相叶连忙摆手:“不会不会。高木老师又不是有心的,我们是初来乍到的新团,本来就……”

“有想法也对,反正高木就是故意的。”佐野撂得干净。

相叶惊讶地张圆了嘴,不知如何接话。

二宫毫不意外地笑笑:“那您今天是来给我们院长和高木老师当和事老的?”

佐野挑眉:“他们两个还用的着我来搅和?谁说你们院长不知道了?”

二宫愣住,回过头来,茶瞳轻动。

老人眼里闪着智慧的光,敲了敲二宫的头:“你啊,是聪明一世――”

说着,看相叶一眼。

“――却糊涂在一个人身上。”

相叶诶了一声,不知道该喜该怒还是该忧,只好讪笑着打哈哈说佐野桑你怎么又乱说话啦。二宫却沉默了好久,长出一口气,起身收拾谱子和琴。

“老爷子,我们要去赶排练啦。你是回家准备接孙子还是去看看我们排练?”

二宫问着,眼神又灵动起来。佐野哈哈大笑:“排练我就不看了,首演可是一定会去的。我倒要看看你们嘴里那位MJ到底有什么魅力,能把我的两员大将都吸过去。”

二宫神秘一笑:“MJ啊,不是一个人,是一种精神。”

相叶连连点头,又忍不住加一句:“不过松润作为男人也是很有魅力的……”

二宫一谱子砸在相叶头上:“这话不该你来说吧。”

佐野眼前一亮:“那位松本指挥是不是还没有对象?我大侄子的三表妹最近刚从美术学院毕业,家里人正在帮她安排相亲……”

这次相叶和二宫异口同声:“不用了。”

佐野被回绝得彻底,有点拉不下脸:“别这样嘛,那女孩子性格好人又周正……”

二宫诚恳致谢:“感谢您老还没见面就这么为我家J着想,他现在是还没对象,但就快有了。”

佐野把眼睛眨出眼袋:“就快?”

相叶和二宫对视一眼,黑眸里笑纹阵阵:“我们也说不好有多快……嘛,不过是快啦。”

佐野听出话外之音,啧啧两声:“你们这个乐团有点不得了,弹琴说爱两不误啊。”

相叶扶着老先生的肩膀把人架出琴房,嘴里念叨着您当初不也是在团里找的师母么,佐野被这么一提醒,想起自己买菜接孙子的重任来,腿脚利落地不见了人影。二宫在身后喊着路上小心,就听见拐角里传来哎呦一声。

两人都笑了,往教室去。路上相叶情绪却低落下来,垂着眼心事重重。直到隔着老远就听见横山的大嗓门,才停下脚步,轻声问二宫:

“小和,小翔的事情……已经没办法了么?”

二宫知道相叶这个问题憋了太久。看到新闻的时候这个傻瓜第一个掉眼泪,嚷嚷着立刻就要打电话过去。之后自己接到樱井的消息,走漏一些情绪,温柔敏感的大兔子才一直藏着自己的疑惑。相叶不是松本那种神挡杀神求一个痛快真相的类型,他能忍受对这个世界的一知半解,宁愿自己被蒙在鼓里,也不愿碰到别人的伤。

二宫想,他们在这点上是很像的,怪不得上天要他们做伴侣。他天生比他人多开一窍,总是看破一些不愿看破的东西,却嫌太麻烦,只好装聋作哑。他和相叶遇到这种事都不会开口,所以他们都解不开樱井的症结。

只有那个人能叫醒樱井,用一段21分钟的命运交响曲,或者一腔不知是怀着好意还是爱意的血。

二宫站在门口,透过门缝看已经站在指挥台上歪着身子看谱子的松本,生田端了家里过生日的仙人球来跟横山打闹,松本严肃地训了两声,又笑着低头钻进五行线里。

二宫忍不住撇了猫唇。

“会有办法的。”

相叶眨眨眼,顺着二宫的目光看过去,黑眸渐渐浮起柔软光泽。

“是啊……小翔和松润不会让我们等太久的。”

走廊另一边恰在此时响起樱井的大叫声:“相叶!NINO!来帮我提一下!”

不知是来当顾问还是团妈的樱井两手满满当当的大袋子,都是给乐团的慰问品。二宫和相叶回过神来,忙去接应。二宫苦笑不得地问:“大野桑今天人呢?”

“估计还在跟冈田君聊天。”樱井甩甩手腕,额上尽是汗水。

二宫翻翻眼皮:“他俩除了掐架还能聊出什么来?山海经么?”

相叶对着袋子里的甜点大呼小叫,松本从门里探出头问:“要帮忙么?”

话音未落,大提琴三人组已经咆哮着冲出来,以帮忙之名就地瓜分战果,其他团员也不甘示弱紧随其后。松本看着樱井站在一群人中间一边笑一边喊不要抢都有份待会儿练累了再吃的样子,扑哧一声。

樱井朝他看过来,这一望很深又很浅,没有其他人看见。

松本收回目光,却收不回笑意,只好敲着门边壮大声势:“快点开始排练了,谁耽误时间谁就在安可的时候上台跳四小天鹅。”

松本指挥言出必行,抢食的乐手们一哄而散。可怜锦户刚刚安放好长号挤出门来,就又被人群挤了回去,干脆恨恨地开始热身。这一声哀怨力度非凡,吓得刚进门的樱井一个哆嗦。

松本立刻一记眼刀飞过去:“你刚刚不是热身过了么?这么勤快,我们安可再加一首长号独奏野蜂飞舞?”

锦户来不及解释,乐团就集体跺脚表示通过。龟梨从身后敲了敲锦户的头,真心实意地称赞:“不赖嘛!独奏加油!”

锦户苦笑,心说看来今晚开始又要和山下他们泡健身房练肺活量了。

松本排练前顺便提了一句T城爱乐比他们提前一天演出的事情,团里的人在圈子里都有自己的网络,很多已经知道这事。但松本这一提,事情的性质就变得有些不同。原本一些人以为只是巧合,现在坐实是他人一番用心,自家的斗志就更壮上三分。

二宫架起琴时眼神略深,看了身边的相叶一眼,落弓时依旧坚定。

日子就在这来回的马尾弓下走得飞快。离首演只剩三天时樱井和大野来听排练,大野在樱井开场前的催眠式碎碎念中果然沉沉入睡。樱井给台上的二宫做个OK的手势,二宫冲松本眨眨眼,指挥就抿着嘴唇翻开了94号交响曲的谱子。

在第二乐章被惊醒的大野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一脸我是谁我在哪儿你们要干嘛的惊恐。松本听见身后乒了乓啷一阵乱响和樱井压抑的笑声,向乐队比个拇指。

这天的士气比以往都足,时间也拉到月上梢头,却没人叫一声累。练完最后一只安可曲,松本淡淡眨眨眼,合上了页脚微卷的总谱。

“这些日子大家辛苦了。今天的排练就到这里。明天我们不排练,后天上午10点到交响大厅,迟到的下次公演跳四小天鹅。”

说完,抬头一笑,眼神安定:“还有什么问题么?”

乐手们彼此交换了眼神,都笑而不语。相叶左看看右看看,举起手来。

松本看过去:“什么问题?”

相叶眨着眼:“后天有蛋糕吃么?”

二宫暗地里踹了他一脚,樱井在台下哈哈大笑。松本也没生气,唇角一撇:“后天想吃什么随便你点,学院报销。”

于是人心大振群情澎湃,最后一次场外排练就这样在一片对食物的期待中欢乐散场。

结束后松本喊周边教室还在练琴的学生帮忙还谱架,这也算是音乐学院老师的一贯特权。学生们都对J3的这群老师颇有好感,有些还表示家里人已经买了票回去看后天的演出。年轻的热情总是很容易感染人。松本一间间琴房拉开门,收获的总是满心温热。

脚步经过其中一间琴房时不由停下。松本看里面正在弹巴赫的少年,动动眼角,还是拉开门。

少年立刻起身问好,松本目不斜视:“菊池是吧?来帮个忙。”

菊池被叫到名字自然有求必应,和其他学生一起来回跑得勤快。最后一趟松本和少年正好同路,少年忍不住略略紧张地问:“松本老师知道我的名字?”

松本拢眉:“樱井翔的大弟子,你很出名。”

少年谦虚点头:“樱井老师能选中我,我也很荣幸。”

松本看他应对得体,忽然有些明白樱井的选择。走廊很长,他看着沿途经过的房间里的钢琴,鬼使神差地问了句:

“樱井桑平时都教你些什么?”

这问题刚出口他就后了悔,好在菊池不觉有异,说了些最近在弹的练习曲,又一脸敬佩道:“樱井老师真的很厉害,总能一下子点破我的问题,讲解曲子深刻又明白……”

松本耳边一动:“讲解?没有手把手帮你校姿势么?”

菊池把头摇成拨浪鼓:“没有没有,樱井老师是不动手的。”

松本哦了一声,嘴角忍不住偷偷上扬。

又忽然脚步一停。

菊池回过头,不解地眨着眼睛。

“……你说不动手,是什么意思。”

菊池敏锐地察觉到不对,不知自己是不是说了些不该说的话,小心把握言辞:“啊,之前樱井老师不是说不弹琴了么?所以上课的时候也……”

松本心下一沉,眯起眼来:“他在你的课上也不弹琴?”

菊池忙叫道:“樱井老师的教学方式就是这样,他说我要有自己的风格,我也觉得这样学起来进步比以前大。”

松本知道菊池和自己想的不是一回事。外界有传闻他和樱井不睦,菊池怕是担心他把樱井课上不弹琴的事当做把柄。少年一心维护师长,他却没有心情去感动了。

三言两语打发了菊池,松本一个人走回排练室。生田和山下嬉闹着拉了锦户去夜跑,情绪高昂,松本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还是勉强和他们击了掌。

生田跑出去好远,又觉得刚刚好友脸上的表情不对,回头来看。

山下揽住他的肩:“不是你该操心的事。”

生田看松本的眼神,定定地向着屋里的某一个人,心里有些明白。这世上人的目光一个追着一个,交汇时就有莫名磁场,于是舞台中央的人总是魅力非凡。而某些两两之间的对视却是其他人看不懂的,是结也是劫。

再转脸山下正嘟着嘴看他,漂亮的眼睛装起可怜来分外拿人心。生田看着,就忍不住笑了。

“好了好了,跑圈才是正经事。”

山下把人往夜色里推:“跑不满二十圈没有夜宵吃!小亮你今天独奏很厉害啊,减减负十五圈。”

锦户跟在两人后头,叫得委屈:“可你们吃夜宵根本就不带我啊……”


排练厅里的人一个一个离开,剩下樱井和大野还在商量交响大厅的安排。樱井讲着讲着,总觉得视野中有个人影一直晃来晃去。定睛一看,是背着琴盒的相叶来回从教室这头走到那头,眼睛还一个劲地往他这边偷瞟。

樱井失笑,拍拍大野:“我们明天再去跟院长聊吧,今晚吓了你一跳,回去睡个好觉。”

大野想起自己一场惊梦,低声抱怨了几句,开始收拾东西。

樱井走到月球漫步者相叶桑的身后,对方一回头就看见樱井的脸,吓得叫了一声。

樱井笑着问:“有什么话要对我说么?”

相叶摇摇头,想了想,又点点头。

樱井无奈:“好啦,有什么话就说吧。”

相叶眨着一双琉璃眼,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纸包,塞到樱井手心里。

樱井微怔,打开纸包,是枚做工精致的红色御守。

反过来看,是健康祈愿。

樱井握着小小一方红布绢,掌心滚烫。

“我确实没有什么想说的话……”相叶摸了摸脑后的乱发:“只是想把这个给你。”

樱井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用力眨去眼里的酸,抬头笑道:“谢谢你。”

“小翔……要加油啊。”

相叶讲了一句,不知为何喉咙发紧,干脆仰天叫了一声,一把抱住樱井。

樱井体会到相叶安定的怪力,来不及叫痛,背后就被狠狠拍了两记,几乎吐血。

倒是把一点伤感拍个一干二净。

相叶雅纪永远能让人在即将落泪的那一刻破涕而笑。樱井背上生疼几乎窒息,耳边传来二宫一声轻嗤。

“小翔再被你拍两下,有一百个御守也活不下去。”

相叶忙松了手,反应过来似的连连道歉。樱井捂着胸口咳嗽两声,坚强地说自己没事。二宫牵着罪魁祸首回家吃饭,临走前回头看樱井一眼。

“上次给你推荐的公寓,你再考虑一下。”

樱井目光的尽头是门外露出的半张肩膀,线条早已出脱他记忆中的少年骨架,不知是被谁传染,或是向着谁生长,微斜。

樱井向二宫点点头:“路上小心。”

空荡荡的教室里只剩下樱井一个人。寂寞的钢琴家摸摸肚子,低声叫了一句:“好饿啊。”

门外有人咳嗽一声,脚步移进来。樱井哼着小夜曲整理文件,头也不回地问:“松本指挥要不要一起去吃夜宵?”

许久,身后传来一声好。

樱井于是合唇而笑,转身和那人四目相对,又愣住了。

松本脸上带了些他意料之外的仓皇,眼神闪烁着:

“去你家吧。”

樱井还没反应过来,松本又心虚似的补上一句:“上次你说的NYPO的纪念CD,里面有这次J3演出的曲目,我想听听看。”

樱井苦笑:“后天就公演了……”

“听听看总没错。”松本坚定下来,微微挑眉:“你家里有人在等?”

樱井一怔,无奈摆手:“那就听你的。我们先吃了饭再去?”

松本松了口气,动作麻利地收拾自己的乐谱:“不用那么麻烦,我去煮就行了。”

樱井半张着嘴,半天没能从这忽从天降的福利上醒过神来,松本整理完毕回头看他还愣着,问:“怎么,信不过我?”

樱井忙摇头否认:“怎么会。”

松本看了他一会儿,转身出门,话尾带了丝比月光还淡的笑意:“那就走吧。”

去樱井的住处自然是樱井开车,松本坐上副驾,看樱井眼神微妙,不由停了系安全带的手:“有什么不对么?”

樱井眼里映出一棵斜倚的玉树,笑笑:“没什么。只是我这辆车还是第一次载人。”

说着发动车子,眼见着后视镜中的玉树两耳生出浅绯的花。

樱井的车载CD播放的都是自己选过的曲子,松本听了一会儿,按了切换键,听见小提琴声,又换下一首,这样切了又切,闹得樱井哭笑不得。转脸想问,见那人一脸焦躁的欲言又止,忽然明白了什么。

樱井关掉了CD,轻声说:“歇歇耳朵吧,听听风。”

松本一路上没有再说话,樱井也心情微妙起来。他知道松本急些什么,也知道这一点难耐的急切都是为了自己。然而他却不能领受这种好意,不能把自己的绝望带进他人的希望里,毁了那颗拳拳的心。

一路风声鹤唳,总算到了樱井家楼下。松本见是独栋小楼,心里又生出点希望来。

“小舞结婚前的房子,爸妈给的。”樱井带他进门:“陈设都是按她之前的……说实话我有点住不惯。”

松本走进玄关,就看见墙边挂着的一排兔子玩偶,忍不住笑了:“挺可爱的。”

樱井叹气:“你是不知道我在洗手间找厕纸却翻出两大包卫生棉的绝望感。”

松本大笑着走进大厅:“你之前一个人都是怎么过日子的?”

“有经纪人管着……”樱井刚开口,又把话吞了回去。他洗手后也和原来的事务所解了约,这才开始真的独身生活。然而话题一开就又回到那件事上,松本甚至比他敏感。

松本却不在意似的,径自往厨房里走。樱井看着那姿态绰约的背影,脑中忽然灵光一闪,想起一件十分重要的事。

松本一边摘下手表,一边打开冰箱:

“你想吃……什么?”

松本大厨站在仅剩两个鸡蛋、一把陈年葱头和一盒过期牛奶的冰箱前,眼神半死。

樱井无辜地眨着一双大眼:“橱柜里还剩两把荞麦面……”

松本拿出鸡蛋,甩上冰箱门,拒绝再和这位米缸都空了还敢叫人上门做饭的大师交谈。

还好厨房里调料俱全,厨具精美,大约全是樱井舞留下的。松本简单想象一下,就能看见那人在家里把亲妹妹留下的干粮全啃光、对着生鲜却毫无办法、过了期就只好扔掉的连换画面,一时间好气又好笑。

樱井小心翼翼地往厨房里偷看:“要不我们还是叫外卖吧。”

松本挽起袖子:“不用,煮面。”

樱井立刻露出崇拜的表情,眼里都放出星光来。

松本从橱柜里翻出剩下的荞麦面和一些干货配料,有些已经拆了包装,内容却没有动过。估计是觅食的仓鼠饿急了拆开了,发现生啃不下去,就只好放弃。松本泡开裙带菜,切笋丝,打开味增盒子,发现上头一个浅浅的月牙痕。

松本眼前发晕,恨铁不成钢地喊道:“樱井翔!你今年贵庚了还舔味增?”

樱井从门边探出半张脸:“那天晚上实在太饿了……”

“有功夫给整个乐团买零食,没时间喂喂自己么?”松本恨恨地拧开水龙头:“樱井老师舍己为人,我真应该给学院写封表扬信。”

樱井转转眼睛:“我去拿酒过来!”

松本不得不先喝了两杯自我麻醉,才鼓起勇气继续走上料理台。樱井趴在桌上看灶台前那人一手拿酒杯一手拿着长筷子的背影,胃里虽然空空,却莫名生出一种饱足来。

松本的确没有辜负二宫的一番吹捧,竟然真的在半个小时里空手起家,搞出两碗色香味俱全的味增荞麦面,品相堪比知名食肆的作品。

樱井盯着晶莹剔透的溏心蛋,不知想些什么。

就这么看了一会儿,又喝了口酒。

松本微微皱眉:“不要空着肚子喝。”

樱井哦了一声,拿起筷子,双手合十,看向他,眼神虔诚得像个孩子。

松本一怔,也拿起了筷子。

“我开动了。”

两人话音同时,没有排练过却一秒不落的合拍。松本禁不住手一抖,蛋液流进汤里,他胸中也有一股湿热的香甜。

他甚至都没有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能和对面的人有这样一个夜晚,喝喝喜欢的酒,在同一个桌子上吃同一个锅里自己煮出来的面。这样的日常让人生出一种可怕又美好的错觉,似乎他们可以一直这样下去,让这个场景重复很多很多遍,经过很多很多年。

好像万事不全,又什么都不缺。

松本忍不住喝空了杯里的酒,又嘲笑自己,竟然向酒精求清醒。

可是他以前想向这个人求些什么,现在又想求些什么,就因为这一刻的错觉,竟多少记不清了。

这碗面吃得沉默又漫长。不知道是谁不舍得一口气吃完,又恨不得贪掉最后一点汤。

松本放下碗的时候,樱井还在埋头跟粘在碗上的最后一片海带作斗争,看得他不禁笑了。

“没吃饱?”

樱井抬头,唇上还沾了点水光:“饱了。”

松本起身,痛快收碗,扔了张纸巾过去:“那就别折腾了。”

樱井不甘心地看着逝去的海带,多少有点委屈。

放了碗的松本并没有帮他清理后事的觉悟,转身撑着桌子倒了两杯酒,递一杯给樱井。

樱井接过来,从对面和他碰杯。人眼、昏灯、酒液,那人眼底不知是哪一轮波光,看得松本出神。

“谢谢你,小润。”

松本听见那声久违的旧称,就知道自己醉了。于是喝了这一杯梦里的酒,才在满口凛冽里挤出一点清醒。

“不带我参观一下你家么?”

樱井一怔,目光暗下来。

许久,还是施施然起身。

松本跟着樱井一间间空房走过去。那人的卧室还是一如既往的乱,他翻了翻那些大部头的经典和严肃文学,提不起什么性质。锁上的柜子沉重不堪,樱井也没有打开的意思,他们就只能去下一个房间。松本听着樱井介绍着这间是客房,这间是小舞用来放衣帽的,这间本来是客房后来也被用来放衣帽了……都是些琐碎不堪的陈年旧事,心却一点一点沉下来。

最后两个人站在阳台上,松本看那些晾晒得歪七扭八的衣服,耳边只剩下鼓鼓风声。

他问:“没了?”

樱井一愣,答道:“没了。”

松本揉揉眼角,点了支烟,吸掉一半,又回过头来,勉强笑道:“没有地下室什么的么?这种房子不是一般都会有其他储藏间……”

樱井看他的眼神有种莫名的悲哀,又重复一遍:“真的没了。”

松本的手忽然有些发抖,烟灰散了一身。

确实都没了。樱井翔上课不动一根手指,车里没有钢琴曲,书房里没有琴谱,偌大的家里存满过气的旧时衣,却没有一间琴房,没有一架钢琴。

松本想起大野说过不弹琴的樱井翔还是樱井翔,这是一个句再凶恶不过的预言,他从来不敢相信这句话会成真。

然而这话也成不了真。就算他们之间的距离曾经一度比谁都远,松本还是能感受到面前这个人的不完全,或是不肯完全。就像这个错置的别墅、空荡的冰箱、停不下来的饥饿、永远不缺席的酒精……他明明自己也很清楚,才下意识制造这些紊乱。因为真正的樱井翔生活在别处,而这里没有他真正需要的东西。

松本看向风里的樱井,男人又怕冷似的,缩起一边肩膀。松本忽然很想带这个人离开,带他走到别处去,他知道那个地方在哪里,只是不知道迷路后的樱井还剩多少力气,也不知这些年过去,那条路现在有多长,会不会太险。

如果这人会怕,他会站在他身边,像是在悬崖边携手,或是在高空吊索上四目相接。凡人都有恐惧心,所以有人结伴侣,有人拉伙伴。松本不在乎这世上作茧自缚的定义,只想陪他走走看。因为是一起,所以不再去怕。他们可以彼此相信,用对方做勇气,也并不羞耻。

樱井回过头,对松本说:“外面冷,你不是要听CD么?我们进屋吧。”

松本眼前滑过一道光,去得很快,来不及抓就消失在男人的眼角。

他忽然想起,这人说不定已经在什么时候给过自己邀请的信号,是他落看。

松本伸出手,扯住男人的手,声音沙哑。

“搬去我那里吧。”

樱井没有收回手,只定定看他。

“你不是要搬家?我那里……虽然没你这间宽敞,但东西很全,也有空房,正好缺个房客。”

还有一架空着的钢琴,等了一个弹琴的人很多年。

松本张张嘴,樱井的眼神让他觉得,这个邀请并不荒谬。

他的掌心握着另一人的手腕,血脉蓬勃,和他的心跳竟然渐渐重合。松本的眼睛也慢慢亮起来。他果然没错,樱井翔这次再也不会躲了。

樱井弯起唇角,反手与他相握。

松本听见风的交响,和那人笑声的轻和。

“好啊。”



4-5 | 6 | 7 | 8-9 | 10 | 11-end

评论 ( 125 )
热度 ( 1425 )
  1. 共13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 姑苏 | Powered by LOF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