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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翔润竹马主]明日回响(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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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樱井坐在小池的办公室里。神经外科专家的桌上除了专业书和病历夹,还放着本城爱乐乐团的纪念台历。11月的主题是感恩,图片上指挥家带着乐手们鞠躬谢幕,乐器之间就只能看见一颗颗头顶,有的斑白,有的黑亮,有的蓬勃如野草。樱井忍不住盯着看了一会儿,竟能靠这些发际线认出几个熟人。

小池倒了茶放到他面前,边喝边坐:“这场我去看了,前年感恩节的瓦格纳专场。我记得那会儿你在波士顿演出?”

樱井暗惊,笑道:“小池医生竟然记得这么清楚,果然是专业的古典发烧友。”

“不敢不敢。我就是前年在酒会上跟人聊你的演奏会的时候和松润认识的,还真是多谢你帮我交了这么好的朋友。”

樱井拢着的手指一顿,眼睛弯起来:“诶,还有这种事啊?”

小池大眼一转:“你的情况他前一段时间也跟我讲了,等你好久也没见人影,还以为你找了别的医生。既然来了,我们先做个检查……”

“医生,我有一个请求。”

樱井忽然开口,脸上沉沉:“关于我的治疗情况,请不要透露给任何人。”

小池一怔,犹豫着点头:“好的,我明白了,按理说也是这样。”

“还有。”樱井从包里掏出一个文件夹:“这是我之前的病历。在检查之前,我觉得你可以了解一下。”

樱井面色清淡,小池不觉有他,接过病历打开来看。看着看着就放了茶杯,眉头越皱越紧,脸色也沉下来。

足足十分钟后,小池放下病历,闭上眼往座位上一仰。

樱井还是淡淡的,一屋子冰冷的沉默。半晌,小池沙哑地叹息一声:

“你们这些人啊……”

樱井欠欠唇角:“如果小池医生为难的话,可以随便帮我开点慢性药。12月末有一场演出,那期间我可以来打针……”

“打针?你开什么玩笑?”小池猛地挺直身体,杏眸圆睁:“你现在这样子还要打针?想废了自己不成?恕我直言,你想12月上台根本就是痴人说梦。”

樱井的眼角弯出无奈的线条:“这是我来见你的唯一目的了。”

小池抿紧嘴唇,紧盯着樱井:“唯一的目的?我再问你一遍,你为什么来找我?”

“我想弹琴。”樱井轻快回答:“只有一次也好,我想弹这一场。松本向我强烈推荐了你,我自己也查过,你确实是我目前能接触到的最权威的业内专家。所以想来看看,有没有办法让我弹这一次。”

樱井说着,喝了口茶:“如果你也没有办法,我想我也只好……”

小池啪地拍了桌子,把樱井吓得一呛。

“只好什么?去找别的蒙古大夫打针?”小池横眉,大眼里几乎冒火:“打到出抗体还是直接中毒再进我们医院?你们这些弹琴的人是不是脑子都长在手指尖上了,净长茧子不记事,十七八的和三十多的都是一个德性?”

樱井无辜地贴在椅背上,只敢眨眼。他原本想说只好推了这次演出,却被小池这发不知从何而来的怒火迎面击中。

小池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转身面色严肃地对着自己的电脑开始输入:

“樱井翔先生,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的病人了。你说得没错,我的确是你在这里能找到的最靠谱的医生,我也绝不会对你现在的情况坐视不管。但是对你的治疗计划不能凭着你的性子乱来,从今天起,你这双手我全权负责。也请你对自己负责一点,不要再说什么只弹最后一场的鬼话。”

樱井被对方气势所慑,僵了半晌无话。

小池噼里啪啦地打着病历,一手甩出几张单子,高喊护士进来带人做检查。樱井微微愣神,进门来的年轻护士对他微笑,临出门前小池又狠狠瞪来一眼:“给我看紧了,做完检查就立刻带回来。”

护士掩着嘴轻笑,樱井觉得自己怕是真的被当成青少年看待,也忍不住笑了。

出了门,樱井暗道一声真是厉害。护士看他表情,解释道:“小池医生看起来是火爆了点,但相处久了就知道,她确实都是为了病人好的。”

樱井眼睑微垂,轻轻嗯了一声。

办公室里的小池听着脚步声走远,才慢慢停下手,撑住额头。又拉开抽屉,取出一张CD,封面上钢琴边的男人从容优雅,刚刚在自己眼前也是一般。她盯着照片上的人发了会儿呆,用力眨去眼里的轻潮。

做完检查后,小护士听话地把樱井押送回了小池的办公室。严厉的医生架起眼镜,拿着一份份报告挨个看了一番,然后转头向病人。

“在我之前绝对不止一个医生跟你讲过了吧?要治你的手,按目前的可用疗法来说只有一条路。”

樱井颔首:“我知道。”

小池拢眉:“你就是因为这个犹豫了,没再看其他医生?”

“……差不多吧。”

樱井转头看看窗外,午前的街道上已经有许多托着便当赶路的上班族,不变的日常,浮生安稳。

小池沉吟片刻,问:“为什么非要这次上台?”

樱井梦醒似的回头,笑了笑:“弹过这次,大概就不会再犹豫了。”

小池不再讲话。

樱井看女人线条紧绷的脸,其实已经十分感动。他的病历单这些年来不知转过多少手,全世界的名医几乎访了个遍,如今是什么情况,他自己再清楚不过。他知道最后小池也会给出一样的答案,只是那一条路,他至今仍不知该不该走。

他把目光放在当下这一场,也只是想圆自己和那人的一个梦。他怀着这夙愿在那88级台阶上跋涉多年,一阶陷落,停下时有些看不清当前。人生一世总有很多执念,或许某一个才是终极,但时日一久,常常迷眼。比如樱井翔也难以讲清,他放不下,是因为想要一直弹下去,还是因为没能和那人同一次台。

如果他和松本已经在一起有过一次完美谢幕,是不是就可以算了?他们的握手和鞠躬也在辉煌中被取景,放进照片里,做成可供日后凭吊的台历或杂志,似乎所有纪念都已完满。那样之后,他会不会甘心告别?

樱井知道,有些问题是想不出答案的。他只有去做,不怕一些可能性,相信一些不可能。

“我知道了。”

小池在樱井乍亮的眸光中起身,去档案柜前翻资料。

“我这里的确有一批还在实验中的新药,是控制局部肌张力障碍神经丛的针剂,注射方法和肉毒差不多,想来你早就打出经验了。”

小池翻出厚厚一摞文件,又拿出几张纸放到樱井面前:“这种药要配合复健来,过程挺疼,暂时改进不了。按目前的临床试验统计有20%的并发症几率,一旦出现症状必须立刻停药。另外还有一堆副作用……唯一的好处就是虽然折腾,但不会让你的情况变得更糟。具体的你看介绍吧。”

樱井一目十行地看着文件,很快作答:“我用。”

小池翻个白眼:“你可看明白了,这药最多也就能帮你撑过两个月。在这之后,你还是必须得做个决定。”

樱井点头:“我都明白。”

“你不考虑一下?”小池指指实验病例部分:“这好几个中途被副作用逼得退出实验的,可不是一般的疼痛等级。就算你能忍过去平时这些神经痛、耳鸣、晕眩,上台的时候万一疼起来怎么办?这样折腾着,你确定有体力准备演出?”

樱井沉默了一会儿,平静开口:“我在念书的时候,比赛、课程和演出叠在一起,经常一周才能睡一次觉。那时候总是很累的,但一碰到琴就什么都忘了。”

小池扁扁嘴:“你现在的体能和新陈代谢……”

“前几年我因为一些意外骨折过一次,腿上和手上都打了石膏,但还是没有取消演出,换了肉色的绷带上台。”樱井自顾自说了下去:“我知道疼起来弹琴是什么感觉,那时候我就像坐在刀刃上,手指按琴键就像按一根根针尖,整个人在火里烧着,眼睛都在流汗……可声音是不会变的。”

他抬起头,眼里灿灿:“疼痛只会让我的感官更敏锐,我知道自己的手该伸向哪里,痛觉在提醒我用对了力气,我要做的不过是忍住那种痛,痛就对了,痛了就能发出我想要的声音。”

小池看着面前的男人,慢慢睁大了眼睛。

“只要声音是对的,痛有什么可怕的。”

樱井说着,浅浅一笑,像是怀念一种不堪的疼痛:

“可你知道我为什么现在不敢弹琴么?”

女人看他摊开的十指,心在颤着。

“因为我已经不会痛了。”

樱井眼里的光渐渐暗下去,成了灰色。

“有些时候,这双手好像不是我的。我感受不到它,控制不了它,只能看着自己的手指落在别的地方,用错误的姿势。我的手放在钢琴上,没有痛也没有累,只有麻木和空白……”

“我发不出自己想要的声音了。”樱井唇边清寡:“那种感觉,才是最可怕的。”

对面的医生久久未发一言。樱井的手放在膝上,眼前送来两张落满黑字的纸。

“实验许可,签字吧。”

小池喉咙沙哑:“我们明天就开始用药。恭喜你,又要开始痛了。”


下午一点半,J系音乐学院的上课钟准时敲响,快迟到的学生在回廊和花园中飞奔,处处都是行进中的快板。研究了一上午新乐谱的松本夹着谱子穿过中庭,恰看见喷泉边左顾右看的高挑身影,忍不住走过去从后头摸了一把那人的蓬乱头毛。

相叶吓了一跳,转过身就笑了:“松润啊……”

“怎么在这里等着?”

“小和把谱子落在咖啡馆了,让我在这里等他。”

“直接去排练室不就得了?”松本挑眉:“两点钟就开始排练了。”

相叶一怔,摸着头悟了:“说得对哦!我们刚刚走到这里,他忽然想起来,我就说在这里等他了……嘛,反正都差不多。”

松本哈了一声,心说这脑回路对相叶来说没问题,但二宫也顺势糊涂就有些奇怪。再说二宫的行装一向简单,记性也出类拔萃得好,很少弄丢东西。把谱子落在咖啡馆,怎么听都像是这位站在喷泉边哼小夜曲的大兔子才做得出来的事。

“NINO最近怎么样?”松本斟酌着问:“上次演出之后是不是很多乱七八糟的人来联系他?要不要我跟院长说一声?”

相叶眼里微澜,轻到松本都难注意,语气也如常轻快:“安心安心,小和都应付得来。”

松本点点头,他也知道这是不必担心的问题。二宫和也是什么人物,童年成名的音乐天才,一路盛名之下从无唱衰之声,就知道他不止是艺术上天赋异禀,更有后天人世里翻滚出来的做人智慧。这人台上台下都是巧手如簧,最不怕的就是人心的计策。

然而毫无计策的人心,恰恰成了他平生最大死穴。

相叶眉目一派清明,催着路过相识的学生快点跑要迟到了,那学生一路狂奔还不忘大喊天都这么冷了相叶老师赶紧别穿七分裤了。相叶佯装生气抬腿要踢,提着琴盒的少年已经和伙伴们大笑着钻进了教学楼。

松本失笑,干脆跟他一起等。迟到的学生们踩着别人已经开始练习的调子一一跑过,喷泉边渐渐安静下来。松本听着那淙淙水声,又想起遗失许久的校园传说。

“对了,这个喷泉的传说……”松本问起来:“我记得你和二宫听出来过?那个秘密?”

相叶眨着眼睛,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叫了一声:“啊!你说那个雕塑家和钢琴家的鬼故事?”

松本眯起眼来:“什么鬼故事,是爱情故事好么。”

相叶回头看一眼白色的流水雕塑,又打个寒颤:“反正这里我只敢白天来。以前横山他们总是晚上过来,一来就开始讲鬼故事,还边拉大提琴边扮鬼吓人……”

“……他们不是来练普通话的么?”

“大概练习的内容就是鬼故事吧。”相叶怀想往事,不堪回首,拍拍胸口说:“不过那个什么秘密的旋律,我是不知道啦。”

松本一怔:“二宫没告诉你?”

他记得二宫跟他说过那个秘密白天也听得到,这么讲来该是已经知道了的。相叶和二宫前脚来放过烟火后脚就开始恋爱,虽然科学点讲应该和那个传说无关,但松本总以为两个人都是破解了那个秘密的。

“小和说,我们不需要。”相叶抽抽鼻子:“所以我就没问。”

“……不需要?”

这句话让A型血处女座的松本玩味了好一会儿,相叶已经开始看表:“小和好慢啊……不会忘了我直接去排练了吧?”

说着,干脆掏出手机来打电话。没一会儿,远处就传来命运交响曲铿锵有力的第一小节。

松本顿时愣在原地。二宫喘着气跑过来,相叶忙把人拖住了:“不着急,反正松润也在,我们迟到不了。”

“不好意思。”二宫撑了一把靠向他的人体竹竿,呼吸还乱着:“路上遇到点事,耽误了。”

三个人一起往排练教室走。松本还沉浸在命运的敲门声里,脸都僵了:“我说,你们怎么全都有这份录音?”

二宫反应过来,扬扬手机:“你说这首《命运》?这可是我手上的绝版MJ系列,你还在谁那里听到了?”

松本脱口而出:“翔君的闹钟……”

话到一半忽然意识到什么,很快咽了下去,然而名侦探二宫的眼神已然犀利起来。

相叶并没有发现这话背后了不起的真相,也打开手机说:“这首录音我也有呀!21分半,我经常洗澡的时候听,情绪都嗨起来了……”

二宫从背后暗暗捅捅松本的腰,后者嘶的一声,耳上泛红。

大师的猫唇一掬:“我送的礼物怎么样?”

松本狠狠咳嗽,相叶瞪大眼睛满脸担心:“松润你没事吧?不会真的是被小龟传染了……”

走廊的另一边忽然传出一声震天的喷嚏响。三个人一起看过去,对面走过来的单簧管小王子一边递纸巾一边叹气,好看的眉眼颦成一团。

“不是吧……”二宫停了脚步,倒吸一口冷气。

生田抬起一双无精打采的大眼,心虚地拉上了口罩。

松本也僵了三秒,随即拿起手机:“我让翔君带消毒水过来。”

一个得了流感的小号手对一个乐团来说堪称生化武器,排练室的人看见戴着口罩的生田个个如临大敌。松本的嘴张了又合,还是不忍心把两眼盈盈看着他的死党赶出门去,只好圈了块地给他。龟梨开始派发一种名为板蓝根的神奇汉方药剂,据说可以预防感冒传染。生田周围的铜管队友和背后的打击乐同伴人人自危,有人已经开始预定晚上的汗蒸馆。长笛姑娘看了身边的山下一眼,又看一眼,山下只好苦笑着辩解:“我真的没有感冒。”

松本说了声大家都要注意身体,才开始安排排练。

J3这次节日季的演出最后拍在跨年夜的前一天,也算一个小压轴。节日季的表演曲目其实没有太多自主选定的空间,都是几部人人爱听的老派名篇。节日是属于每一个人的一种安稳的喜悦,年复一年放人做一场庆祝的仪式,而他们的音乐必须加入这种仪式感,喧宾夺主了,听的人就过不好这个节了。

松本之前挑挑拣拣地定了柴五做交响曲,然而协奏曲那里却怎么也写不下去。语音信箱里挤满了某些大阪青年慷慨激昂的毛遂自荐,他却想起灯下枕边的一双手。

是不含任何私心的。反正指甲都剪过,可以弹了。

就算协奏曲不定,定下来的交响曲也让人不敢轻敌。一整个下午,乐团都用了十分力气排练柴可夫斯基。如果说之前的海顿还是向世人自证的惊鸿一点,这首柴氏的第五交响曲才是能让人坐稳的一把硬骨。几乎没有哪个乐团或指挥能逃得过这首经典的检验,音乐主题的深刻和表达之复杂也给了演绎者充分的自我空间,不少指挥家就因为这一首柴五被供上神坛。

这份总谱是松本常年压床头的必备品之一,注解连篇。作曲家步步走向终焉的天鹅之歌,泣血的华章,却和后来那部绝歌不同,并不绝望,曲子里的暗色总会被及时镀上一层光,沉重却也辉煌。松本喜欢其中只有柴氏音乐本身才具备的那种严密的逻辑,每次浸在里面,都渴望从循环的命运主题背后窥见一点先人的禅。

他的生命还没走到一半,尚有许多壮丽志愿,随时可以全力以赴,不怕任何险阻。而柴氏一生劳碌病苦,写这首曲子时已经垂垂,仍不甘心屈服于衰竭。这228页的五线长诗里,明明百忧不得解,却敢在最后唱起凯歌来。

才知也许人间最勇并非来者不惧,而是怕过了,仍要去战。

人在晚年的作品会流露出一种生命哲学,松本尚年轻,不敢说这就懂了,只能做出自己的理解,再交付给别人。这条声音的链经久不变。指挥者去听作曲人,乐团去听指挥者,观众去听乐团,围观者去听观众的评论……其实可能从洪荒初现起,音乐本身已经在那里了,而他们都是借势发声,在每一道传播里加入某种独特音色。于是声音重重回响,听的人都照见自己,发声者也功德圆满。

可惜有些发声者的鼻子被堵住了。

松本知道生田已经尽力,只能尽量忽视打破“一线光明”的残忍命运中那“一声叹息”。这首曲子的合奏难度本来就大,一天的练习差不多到了最后,乐手们都有些疲倦。第四乐章的凯歌欢声奏起,松本一边提示管乐再抬气势,一边要龟梨减些力度。波澜壮阔中门边有人猫着腰提了两个塑料桶背着大包小包溜进来。背对门的指挥还没发现,只觉得乐手们忽然得了神示似的,个个都乐观蓬勃满面红光起来。松本不得不喊大提琴那边庄严一点别太活泼,直到全曲终结,还微微迷惑。

一回头,看见阶梯座椅上有人眨着仓鼠大眼奋力鼓掌:“第一天就能练成这样,真厉害啊。”

相叶高叫着小翔你终于来了却直接奔向甜点袋子,屏息到快缺氧的锦户拉着管乐队的开始狂洒消毒水。生田默默出门倒水,山下拿了热水和药片跟出去。二宫还坐在原位上,调整琴弓的松紧。

松本看一眼又成了临时总务处的樱井,坐到二宫身边,开始和他讨论第二乐章的抒情部分。二宫认真听着点头,想记的时候却摸不到铅笔,两个人都一愣,二宫才从风间那里借了一支过来。

松本问:“你的笔呢?”

二宫耸着鼻子在纸上飞划:“不知道,掉了吧。”

松本眼里动了动,还是接着说谱子。

第一次排练结束后大家也都觉得还有很多不足,在排练室坐到清扫大婶来催才肯动身。松本一看表,干脆请客去学校对面的店吃饭。免费晚餐比想象中有魅力,除了强行拉人回家养病的山下和被强行推回家养病的生田几乎全员出席,连今天原本没来的大野出现在店里,摸着后脑勺笑笑说刚下课。

吃饭的时候大家还在意犹未尽地聊柴五。松本在别的团也指挥过这首曲子,理解深刻风格蓬勃,不是没被夸过。但这曲子说到底是属于白首人的,评论家对这位年不过三十的指挥还是有所保留。二宫能看出松本这次在谱子上下的功夫,这团里的个个都想要突破,但大家都是同龄人,学艺看天赋和刻苦,人生却是急不来的。

桌上的松本跟村上聊了一会儿第一乐章的呈示部,说着说着自己就停下来,两个人都卡在瓶颈处。村上被横山喊去做大阪烧,松本敲了敲乐谱,扭头喝酒。

樱井和二宫对视一眼,前者拍拍松本的肩:“不急的,尽力就好。”

松本想了想,点头。

其实他们只要忠实于原貌来演奏,把技艺展现十全,也是够用的。只是松本临到头总喜欢给自己找些压力,老毛病了,这一口酒下去,人也冷静很多,柔了声音问身边人:“今天去小池那里怎么样?”

樱井拌着芥末:“她说明天就可以开始治疗。”

松本的眼睛立刻亮起来,想说什么,又动动嘴唇吞了回去。

那边端着丸子跑过来的锦户问:“松润松润,这次的协奏曲到底什么时候定?”

生田这么一感冒肯定是没戏了,山下此时不在,之后说不定会不会分心。大提琴三个人争独奏就能争到跨年夜,小提琴已经上过,定音鼓协奏曲根本就是一出闹剧,锦户现在站出来,的确是不二人选。

松本垂眉给锦户倒酒:“还在等院长那边的消息,说不定有其他独奏家或者歌唱家要来。”

“诶?”锦户垮了眼角:“咱们团内这么多还没消化的呢。”

二宫看出端倪,把锦户拉到自己身边:“说不定就团内消化了呢。我说你你上次不是solo过了?还没过瘾吗?”

锦户笑得羞涩,眉梢却飞扬:“有独奏机会当然想上了。”

二宫不动声色,和锦户碰杯,边喝边把话题打开:“话说回来,又是为什么呢?”

一边的相叶黑瞳痴痴,盯着盘里的鳗鱼咽白饭。锦户已经笑了:“为什么想独奏?谁不想呢。”

“哦,因为大家都这么想,所以你也这么想?”

“不是的。”锦户忙摇头,眼睑上下颤了颤,诶呀一声,干脆拿了桌上的毛豆边摆边解释:

“你看,按照正常的乐团演出来看,乐观一点,我们一年大概会有50次演出,就是这五颗毛豆。如果以后做得好,有了常规剧院,或者出国巡回,就算我们一年有100场演出,业界顶尖了,再加五颗毛豆。这当中,像刚刚松润说的独奏家来合作的可能性就很大,非常规的音乐会占去一些,歌剧又占去一些……啊,现在只剩三颗毛豆了。这三颗毛豆里面,你们小提琴和钢琴各占一颗,别不服气啊从概率上讲这是实话,我们这些人就只有这一颗毛豆可分了。”

锦户举起孤零零的一颗毛豆,眼里认真:“这一颗毛豆就是我们在乐团里一年的独奏机会。独奏对乐手来说意味着什么呢?就像豆子一样,是蛋白质,是能量,是成长中最重要的养分。我们都以为豆子是源源不绝的,好像这些下酒菜一样,想要就出现了。但这样一算,其实我们一年中也就只有这一颗豆子可吃,我又能活多少年呢?就算我能再演奏20年、30年,一辈子下来的机会也就只有这一碟罢了。”

锦户把碟子推到二宫面前,剥开豆荚,给他看那两颗小小圆润:“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想要独奏了么?”

二宫茶瞳莫测,樱井哈哈哈哈大笑起来,连声叫着有趣。相叶的筷子插在饭里,迟迟未动。

松润莫名被锦户的一堆毛豆打动,又不知怎么讲,只好喝酒掩饰心虚。大野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锦户刚才的话,怔怔开口:“那碟……是我的。”

二宫醒过来似的,一把将碟子推给大野,回头对锦户微微一笑:“不好意思,这是我们这桌的豆子,你还是回你们桌上吃大阪烧吧。”

锦户无奈道我这是在跟你讲道理,然而二宫明显不打算再讲道理。隔壁横山大吼熟了熟了这块是我的,村上叫一声锦户,男人答应着往回跑,不忘回头叮嘱松润:“你让院长再考虑考虑!先内部消化再说!”

松本不置可否地点头,樱井总算笑到累了,停下来时剩一桌安静,只能听见大野磕着豆子的声音。

大野左看看右看看,递了枚豆子给二宫:“NINO你吃。”

“不吃。”二宫一口回绝:“我今晚毛豆过敏。”

大野扁扁嘴,移向相叶:“爱拔酱……”

相叶猛扒米饭,嘴里模模糊糊:“谢谢大野桑不用了我很饱了!”

大野尴尬地举着豆子,樱井笑着伸手:“我要我要,刚刚被锦户说的都馋了。”

大野欢欢喜喜地分了一半豆子到樱井盘子里,又对二宫瞪眼。松本看不明白到对面的款曲,干脆转向身边慢悠悠剥豆子的樱井。

那人指尖润湿,动作漂亮利落,像风拂过草,姿态如画,看得松本不想眨眼。

“给你。”

樱井塞一把软黄到松本嘴里,松本反应不及,含着满口香甜瞪大眼睛。

二宫啧了一声,把脸扭过去了。


日子对J3的乐手们来说是一天天的排练,对J系的学生来说就是一周周的课程和考试。眼见着到了期中,校园里走调的圆号声都自带起重音符号。有人走在路上跟念咒语一样背名词解释,一不小心就踩到另一双脚上,抬头发现对方正对着乐谱背和弦名和调式音阶,于是知道彼此都是刚入学的新生,赶紧留个联系方式。他们会在这里共同度过人生最好的辰光,或许两个生命就从此交织,尽管这一刻的少年都毫无意识,满脑子都是灭绝人性的试题和被踩脏的新球鞋。

樱井惯例站在菊池身后看他弹琴,专业课没有期中考,但少年还饱受着其他课程的摧残。樱井这段时间了解到龟梨的视听课放的全是黑白纪录片,节节小测加讲评,生生把大家都是来看电影的娱乐性选修上成了庄严肃穆的音乐史,期中论文留了八千还一脸真诚地问“是不是少了我们当初要写一万二的”。事实证明不能看老师的面相选课,相比之下锦户老师的视听课就轻松许多,全都是经典故事片,只是每次下课前都要在黑板上写两个字跟他们聊半个小时的人生,还推荐了一档频率非常奇怪的半夜广播让他们回去听。

樱井想起很久之前,这些老师还是学生的时候,一起去过一场两位堂本大师的音乐会。那场是贝多芬第六交响曲,他们就听着田园去想自己的以后,很以后的以后,比如晚年。艺术家都是天真的,大野想开面包店,相叶想去太空,二宫说攒够了退休金就天天在家里打游戏。他们的晚年听上去和音乐毫无关系,但其实心里都知道,不会没有关系的。音符已经刻在骨上,真的老了,疏松的骨头也撑在那里,那些声音是忘不了的。

那时的松本雄心勃勃地说要在指挥台上站到80岁,说完后回头小心翼翼地问他,翔君呢?翔君老了之后就不弹琴了么?

樱井仔细回忆着,那时候他是怎么回答那个少年的。那晚风声很大,他确实记不清了,却知道有一个约定在那里留着。时日久远,那晚的星月和风声到现在为止似乎都没有变过,人呢?约定呢?变了么?

他知道自己或许再也不能弹琴的时候,就忽然想起这场关于晚年的畅想。怎样算晚年?大抵就是没有明天了的时候。而他的明天没有了,世界的日月还是照常升与落。他应该把自己的声音留下来。这大概是每一个音乐家的使命。他们穷尽一生,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发出许多声音。好的是音乐,坏的是噪声。忘了的是昙花一现的流行,记得的是永世流芳的经典。

樱井想把一些好的声音留到别人的明天去,让一个人记得,让许多人记得。

所以他坐在这里传道,刻画未来的声音,这就是樱井翔梦中的晚年。

少年的肖邦已经弹得愈发精炼,樱井打算给他换新的作业。菊池这次按他的吩咐抱了一堆谱子来,樱井一份份翻过去,啪的一声掉出来薄薄几张,捡起来看,是某个当红组合最近正响在大街小巷的新歌。

菊池略略紧张地解释:“我的朋友让我去做伴奏,不小心把这份谱子混进来了,实在抱歉!”

樱井看着谱子,哼了两句,笑着在谱号前面打了个勾。

这就是留作业的意思,菊池瞪大眼睛,樱井边翻下一份边说:“下次来弹给我听。”

菊池仍有些犹豫:“没关系么?不弹古典……”

樱井放下纸卷,眼光锐利:“来,名词解释:什么是古典音乐?”

菊池一怔,也不愧是优等生,立刻流利地背:“Classical music,指的是根植于西方传统音乐——”

“不要用书上的话。”樱井点点额边:“要自己想。”

菊池思索片刻:“是一种以记谱法——”

“不要用术语解释术语,用自己最简单的话说。”

少年为难了一会儿,眼里沉下来:“老师,我需要一点时间。”

樱井把画过的谱子还给他,笑笑:“回去好好想想,什么是你自己的classical。”

下了课的樱井在没有学生的单人教室里坐了一会儿,听整所学校里投向明天的声音。不成形的琴音,考试结束后畅快的大笑,关于午饭去哪里吃的约定。现在的他也回到很久以前的那个约定里,做一个从来不会失信的樱井翔,执拗着,想和一个人走到明天去。

或许共度的只有一个短暂的黎明,好歹让他践诺过,再决定要不要独自行去黄昏。

樱井坐到钢琴前,试着把手摆上去,一串缓慢的音阶之后,斟酌着提速,像被五花大绑的阶下囚,战战兢兢讨好看不见的行刑人。

可那鞭子还是落下来了。

他盯着自己颤抖的手指,并不知道这只手做了什么,不知道它想做什么,声音是错的,他想要纠正,却只能笨拙地在那些黑白的阶梯上爬行,尊严失尽。

樱井没有停下来,仍盯着那手指,用尽全身力气,明知是强求,也要去强求。

手机忽然一震。钢琴前全身颤抖的男人猛地惊醒,这才觉得背后湿透。他喘着气歇了好一会儿,才敢拿起来看,是松本提醒他下午去小池那里的时间。

樱井握着手机看了很久,回了信息。打字时手指稳健,并没有抖。


二宫今天没有排练,只有这一堂课,还是按老样子跑跑火车,又反反复复虐了好几遍山田小朋友,才心满意足放人回去写作业。之后按惯例到喷泉边的咖啡座边打呵欠边等人下课。相叶不拖堂,但大概是唯一一个被学生拖堂的老师,每次下课总被人围住问这问那,他又从不推脱,就免费为母校加班。二宫不是没说过,后来实在懒得说了。

说来奇怪,他和相叶的课表整整齐齐,全排在同一个时间段。二宫从来没有跟教学秘书提过任何要求,总觉得这巧合也太诡异了。后来问了,教秘一脸疑惑:“二宫老师和相叶老师当然要排在一起了,这不是明摆着么?”

二宫心里哭笑不得。不知什么时候起,他们成了别人眼里的理所当然。明明是各自约的琴房,偏偏被排在相邻的两间。明明是分别和琴行约的保养,却被人放在一起还要同时完成放他们一起离开。明明是两把风格截然不同的小提琴,别人提起来的时候总是要一起说。

两个人能活成这个样子,是值得庆幸的。然而二宫内心是清醒的,不管是恋人还是家人,绑得太紧都是作茧自缚。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像一支交响曲,把各种乐器的音色完美混溶,听来感动。可一曲之外还有另一曲,那把琴还要去跟别的琴和,琴的一生不可能只停留在一支曲子里,人的关系也是新旧左右的交叠,处处都有感动。琴却是独立的,该它独奏的时候,独一无二,世间绝响。

只是有时一首曲子反复练得多了,听者奉为圭臬,乐者就习以为常,甚至画地为牢,不敢再开新篇。二宫自问有没有这样的惯性,想是有的。若真到了开新谱子的时候,他会有点怕,但绝不会拒绝。

他想着事情,耳边忽然传来放大了的熟悉声音,像是穿过时空的隧道:

“久等啦。”

二宫吓得几乎跳起来,转眼一看,耳边竖了只纸杯。相叶大笑着连声道歉,把手里的纸杯电话塞给他。二宫一边糊他脸一边尖声呵斥:“开什么玩笑!你今天过三岁生日?”

相叶揉乱他的头:“吓到了?抱歉抱歉,这是今天课上学生给我的,超有趣的。”

二宫翻来覆去地看了两遍,确认就是三岁小朋友都很喜欢的那种纸杯电话,简直无话可说:“你们课上都在干嘛啊……”

相叶推着人往停车场走,兴致很高地讲今天课上的内容。本来讨论的主题是音乐大厅建筑形式的演变,然后就讲起声波、反射、散射、乐器空气与人耳的传播链。有人问既然穹顶有放大效果,那在人耳边做一个类似穹顶结构的装置会不会也能起到相同的作用。相叶想了想觉得理论上可行,灵机一动就干脆去教师休息室A了一堆纸杯回来做实验。至于后来纸杯怎么被做成纸杯电话,大概是又发散到传播介质上去了,或者干脆就是觉得好玩。

二宫听他天马行空,忍不住吐槽两句。相叶也不反驳,径自说完了又漫不经心似的提了一句:“小和最近总是在走神,以后你再心不在焉,我就用这个给你打电话。”

二宫开车门的手僵住,抬头看他。相叶没事人一样坐到驾驶位上,看他还站在外头,长臂一伸牵了一端的纸杯对着大吼:“上车啦!”

二宫一抖,直接把另一只纸杯掼到他鼻子上:“我让你打电话!”

没想到三十岁的相叶雅纪是真的对适用年龄三岁的纸杯电话上了瘾。回家之后就把棉线加长了些,从厕所叫沙发上打游戏的二宫帮他拿厕纸,又从阳台喊二宫去看看洗衣机里是不是还剩了一只袜子,过一会儿再从厨房叫二宫来吃饭了。游戏机前几个小时没打过一关的二宫忍无可忍,扯起四个升号的尖嗓怒吼:“你就不能直接跟我讲么!”

纸杯和厨房里都安静了片刻,半晌,纸杯里又把刚刚的话重复了一遍:“吃饭啦,吃饭啦。”

二宫扔了手柄气势汹汹地冲到餐桌前,相叶端着饭出来,放一晚到他面前:“我怕你听不到嘛。”

“我又不聋——”

二宫忽然愣住,似乎明白了什么。

相叶说,怕他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这人讲得那样清楚了,字字分明。而他却一直只顾着偷听门后的弦外之音,忘了这把琴原本直白通透的音色。

相叶不觉有异,把豆腐扒进自己碗里,一手将电视上的游戏画面调回体育比赛,饶有趣味地边看边吃。二宫身后一片嘈杂,此刻心里却十分宁静。

二宫拿起筷子,摸着碗边,说:“我昨天在学校遇到了高木。”

相叶黑眸一怔:“高木先生又来了?最近事情很多么?”

又忽然警觉起来,像是准备保卫萝卜的兔子:“他没有挖你墙角吧?”

“……那倒没有。”二宫唇角一动:“我们只是聊了聊,内容……现在也不重要了。”

相叶看看他,又放心地看回球赛去了。

二宫嚼着味增汤里块头太大的海带,蜜色眼底有一片云开。

而这世上他最钟爱的那把琴的声音,他似乎已经听见了。


松本到家已经快十点。今天排练暂歇,他跟着院长去和当地的福利院商量本月底的感恩节义演。J3声名初起,是该多些动作。福利院那天晚上正好和美术学院也搞了活动,三方关系一直都不错,这次洽淡就顺风顺水,效率奇高。晚上院长请吃饭,松本在席间听人夸赞自己和乐团,一直感谢又谦虚着。大家都帮他们畅想了许多美好前景,说话间是真诚的,但他总免不了有几分心不在焉。

好容易从局上退身,打樱井电话又没人接,松本心中就有些忐忑。樱井回信息总是这些人中最快的一个,通讯很少延迟。他又给小池打,女人已经关机了。

松本吊着一股微妙的心情打开家门,轻声说了句我回来了。玄关微暗,像是有人为他留了灯。鞋子摆放整齐,人是在的。

松本才松了口气。

无论如何,人在家里就好。

他放了钥匙进门,里里外外看看,却都不见人影。敲了卧室的门,没人答应。拧开来看,一屋子黑,满地的书和衣服。这才几天,就乱起来。

松本些许疑惑,在黑漆漆的卧室门口站了会儿,忽然听见丝丝缕缕的微弱旋律。

那是他和一个人初遇时,那人弹过的的曲子。是松本润听到的第一支樱井翔的钢琴曲。

他愣在原地,不敢动弹,甚至屏息,生怕一转身或是一喘气,那些声音就消失在面前的暗里。那些旋律来自很久很久以前,离现在的松本润太远,一别经年,甚至从未入梦过。

他以为那旋律已经死了。

松本蹑手蹑脚地下楼,走到那扇门前,门后是他死而复生的梦境。握住门柄时,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同样来自很久很久之前。

他很轻很轻地拧开门,走进他的失而复得。

樱井翔坐在那架钢琴后,不开一盏灯,在这人的钢琴前,月光足够。松本一步步走过去,看见那人玉山将倾似的肩,衣下线条紧实的臂膀,被凉白浸染的脸与眼,和那双琴上的手。

他记了很久,又看过无数遍,紧握过轻触过,用每一寸肌肤感受过其间的温度。这双手终于回到了属于它的黑白天地里,又成了轻盈飞羽,灵巧地穿梭翻覆,带来昨日和今日的梦中曲。

松本就这么看着,听见一段他们。

琴声停下后,梦中人抬头看他。不知练了多久,额上有萤火的光。

松本声音模糊成一片:“为什么是Hey Jude啊。肖邦呢?拉赫曼尼诺夫呢?”

樱井起身,抱住了他:“这是我的私人经典嘛。”

理智的指挥家一吸鼻子,也许是月光过敏。

“明天定了协奏曲报给我,我要跟院长安排往排练室搬钢琴。”

“……这之前还有件更重要的事。”

“嗯?”

钢琴家轻吻黑暗中恋人轻颤的湿润长睫,出口就让那人破涕为笑。

“我饿了,帮我煮碗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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