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叶雅纪特能苏 | 上天入地SJ | 总武线上欢乐多 | 我就一个人偷偷萌一萌

[翔润竹马主]明日回响(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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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过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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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周日不是读书天,学院的练习室也空了大半,相叶一个人就占了角落里风景最好的一间。可惜外头天气阴沉,他抱着姜茶罐子盯着积云看了一会儿,眼底随着天色变幻,然后起身接着练琴。

他和二宫这些年的练习曲稳定在帕格尼尼和巴赫。二宫喜欢他的随想曲,他也喜欢二宫的小无。相叶的巴赫一直偏快,情绪来了的时候干脆信马由缰地改几个音,念书时常被骂。后来他们成了名,这倒成了一种特色,好让他人辨识与牢记。

人在奠基时总被要求一致,好像人人都做得到的事就是最简单的事,做到这些,才被允许去做自己。而后来那些只有他自己做得到的事就成了最难的事,别人学不会也做不来,于是他成了一个天才,一个奇迹,一个受人钦羡的新范本。却不知天才在多年以前也曾被困在那些最简单的事里,觉得那就是最难,羡慕每一份熟练的平庸。

当年的相叶差点因为自己的不够平庸而丧气,幸亏有人一路都在听他的琴,对他说这些都会过去,总有一天你会是这世上的独一无二,而现在你只需要再忍一忍。

忍耐的过程中全是汗与泪浸透的咸,好在那人一直在他身边,让他可以苦里偷甜,想着明天也有这人在,就能笑着把今天过下去。

相叶的恰空今天拉到第二十遍,已经忘了翻谱子。谱架上那份1004是二宫订的,他们的练习谱都是一式两份,从很久以前就忘了算分开的账。相叶的谱子磨损程度总是比二宫厉害得多,通常一个学期下来,二宫那份看着还是簇新,相叶的换了两遍还是破破烂烂。二宫把那些旧谱子就攒了起来,在家喝酒的时候偶尔翻出来看,说这是最好的下酒菜。相叶看那上面自己画的兔子头和意味不明的错误汉字,有一点懂,二宫却翻着谱子,不再说下去。

以前二宫练到这段的时候,相叶在一旁听哭过。上下文他已经不记得了,可能是谁受了委屈,又不算委屈,是不必说出口的。这曲子里处处都是欲言又止,微妙的平衡,像个走钢丝的人。二宫做得游刃有余,就像过去每一个时刻中的二宫和也,却偏偏让他没理由地难过起来。

他也说不出来自己为什么哭,只是觉得曲子很好,二宫也很好,他们的朋友们都很好。可能就是因为大家都太好了,听起来是这样漂亮的华章,才让人想起此前的苦吟,咽下去的啜泣,下了酒的噪音。相叶是不会把坏事留在脑子里的人,只是耳朵里一直留着那些声音,还有一些痕迹,可能挂了心。

所以他的眼泪都很干净,不痛不苦不染尘,每一场都像是喜极而泣。毕竟他的手心从来没有空过,这是多大的幸运,要目睹过多少人来人散才能明白的庆幸。

于是后来这成了底限,也没有人说出口,但无人不知。一式两份的练习曲,同进同出的面试和演出,无人能复制的BWV1043,永远的双子小提琴,一个人的旋律里始终有另一个人的回声。他们不能分开,不会分开,也不必分开。至于每一次灯下人前谁站着谁坐着,又有谁在意过?

可有人还是问了。

相叶雅纪要做一辈子的第二小提琴么?

佐野问这句话的时候所有人都醉着,相叶却醒了。他们两人同桌,对话就没有第三者。对面的是他和二宫的恩师,伯乐,知音之人。他们从还年轻,到正年轻,以后不再年轻,这个人都在他们前面,先走了几十年的光景,因此视线层层穿透,让他们都无所遁形。

相叶想答,又有什么不好呢。心里又问,一辈子是多久呢。还想追问,这世上有那么多把小提琴,谁认得出第一第二呢。

但他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像他拉得乱七八糟的恰空,在钢丝上吓得人捂住眼睛,还是把平衡守住了。这世上你来我往的人言,处处都是戛然。

相叶问,佐野桑觉得我今天拉得怎么样。

老先生说,很好。

相叶就笑着说谢谢,说下次会努力表现得更好。

这才是合乎范本的交谈,他曾努力过的熟练的平庸。欢宴上不需要奇迹之手的惊心动魄,像走向结束的极中庸的快板,只给一场热闹,皆大欢喜,所有人都熟读于心。

佐野说,你很像过去的我。

相叶想了想问,您也是来自千叶的AB型血么?

没在胡闹的老人站起来揉乱他的头发,留下一句,等你想清楚了,可以来找我。

相叶目送比他大了好几轮的另一个摩羯座走出酒吧,想,不知道老爷子有没有付自己的酒钱,他可是每次都有好好付钱的。也不知道自己几十年后会不会也这样嘴碎,四处帮人介绍自己大侄女的某个表亲。

然后相叶就想起那晚无辜被介绍相亲的樱井,和大概是喝多了向所有人宣布樱井要搬去他那里了的松本,也想起今天要做的事。他的思维走得比指下的音符快,练过这一遍看一眼时间,才发现已经快迟到了。

相叶匆忙收拾东西,推开门就看见门边靠着墙打游戏的二宫,一愣。

“小和怎么不叫我?我以为你还在上课……”

二宫揣起掌机,揉去眼里的一点湿:“又不着急。”

两个人从学校走去松本的旧居和樱井的新居,路上碰到刚见完院长的大野。大野和冈田之前在J3初演上做的交响乐灯光秀反响大好,两边的学院正商量着以此为契机做跨学科项目,想拉大野做主创。大野最近在写一部以名画为主题的交响组曲,初见端倪,沉迷创作和出海不能自拔,不想花太多时间做行政,干脆推荐了另外一个人。

二宫听见樱井的名字就笑出了声:“你让那位画伯去做音乐和美术的跨学科项目,是想在宣传广告上画个长毛雪人版的龙猫么?”

大野不置可否:“小翔最近进步很大啊……再说美院那边也有专人负责,他现在比较有时间嘛。”

“……说不定呢。”

一直沉默的相叶自言自语似的吐出一句,二宫和大野都一停。

“是啊,有没有时间还说不定呢。”二宫明白过来,狠狠地拍向大野的背,后者条件反射地一躲,幸免于难,面包脸上刚露出微微得意的笑容,就又被奶油手从正面糊了脸。

“总之你别想着拉别人进套,少钓点鱼就有时间了。”

三个人有说有笑地到了地方,在公寓门口遇见因为进门顺序混乱结果被大提琴团团卡住的三位关西大哥,还殃及了一位明明没带乐器还被夹在中间的锦户。村上叫着不要急慢慢来,涩谷咆哮谁又扯我裤子。锦户急得吼出关西腔,喊二宫他们来救命。

大野饶有趣味地研究起纠结的人体结构,相叶刚想上去施以援手,就被二宫扯回来。从不做亏本买卖的大师慢悠悠地拍了照,咳嗽一声准备开价,横山灵机一动,高举双手大喊:“NINO!你帮我们这一次,下回我再也不半夜给相叶打电话了!”

二宫耳上一红,相叶满脑袋问号。锦户心一横腿一撇,在一片哀叫声中突破了包围圈。

一群人闹腾着进屋时樱井已经在玄关等了十分钟,正犹豫着要不要下去看看,相叶自带节奏地喊着“别担心啦”脱鞋进屋。客厅里弥漫着烤肉和面团的香气,龟梨在流理台边帮主人家打下手,看见来人不忘高声叫好。松本见人一下子差不多,砸了根香蕉到生田头上,让他去开音响。那根香蕉就被山下捡来吃掉,顺便附赠一个松本看不到的鬼脸。生田无奈地去选CD,最后放了小约翰施特劳斯的圆舞曲集。蓝色多瑙河的第一声震音响起来,松本手上的天妇罗也进了油锅,一室人烟自然而然地鼎沸起来。

这次派对说是庆祝樱井的乔迁之喜,却因为是搬到松本这里,性质略显微妙。这两人的故事从念书时开始传起,除了少数几个无意或被迫了解真相的,没人看得懂之中的曲折波澜。知道的人讳莫如深,不知道的人也不敢多问。毕竟感情上的事只有八卦周刊和中毒群众会替人当真,他们这些着实相关的早就知道,情爱都是不见因果也难说脉络的私账,容不下第三张嘴去讲评缘起缘落。这回松本坚称只是收个房客,樱井含笑默认,加上二宫这样强有力的说客下场洗白,大家也都当一般的搬家看待,各自送上暖房好礼。

大野选了副尺寸刚好的装饰画,村上和横山拿来的是老家那边的土产日本酒,涉谷送了顶毛线帽,上头缀满碎樱花,樱井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有机会能戴出去。生田送了盆三叶酢浆草,据说是他悉心调教出来的多肉大军中的佼佼,樱井听说这种品种不能吃之后有些惋惜的样子,松本就拿去和自家的盆栽做伴了。风间送了价格不菲的耳机,龟梨送了床毯子,山下送了U型枕,樱井喜欢外出旅行,都是路上用得着的东西。锦户干脆扛了整袋大米过来,樱井两眼发光地表示就喜欢这种实在的礼物,松本暗地里翻个白眼心说你先学会煮饭加多少水再说吧。

二宫趁没人注意,才把樱井拉到角落里,樱井还客气了一下:“我能搬过来也多亏你的消息,礼物就不用了……”

二宫摆出意味深长的眼神,塞给他一个包装精美的袋子:“我们这份就别拆了,该有用的时候绝对有用。”

樱井一捏袋子,微愣:“给个提示?”

“应急物品。”

樱井若有所悟,咳嗽一声,身后松本已经喊人开饭。聚集在生田拿来的花盆边上找四叶草的大老爷们儿一哄而上,把老早就在餐桌旁坐定的大野挤得跳起来。

大野气得直瞪眼,樱井笑着把他拉到自己身边的座位上,对面的松本摆上最后一道菜,还没来得及坐下,生田手上的香槟盖子就炸开了。

锦户吓得整个人缩起来,有人哈哈大笑,横山和相叶不知道哪一条脑电波对上号,兴致高昂地击了个掌。松本横眉怒目:“你们刚刚是不是又拿酒瓶打保龄球了?”

生田和山下一脸心虚的无辜,二宫和风间嘛嘛地打圆场,樱井给生田使眼色,后者心领神会地一边扯起其他话题一边开始倒酒,然后由最年长的大野开局。海上的作曲家挠了挠后脑勺,举杯道:“恭喜我们的小翔终于搬家啦。”

众人哄喝一片,大野又道:“恭喜J3首演成功!”

又是一声更高的叫好,大野的脸上也泛出几乎被肤色掩盖的红意,最后一句憋了好久:“以后的演出也要平安无事地进行下去!”

二宫忍不住吐槽:“什么平安无事,应该是一帆风顺吧。”

相叶灵机一动地跟了一句:“顺风顺水!”

横山被锻炼得条件反射:“水涨船高!”

二宫和村上的手同时砸下来:“不要在这种时候开始接龙!”

风间把嘴里的“高朋满座”咽了下去,樱井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的笑声伴随着一屋子的吵吵闹闹响起来,压过了音响中还在翩翩的管弦和鸣。于是大家稀里哗啦地干了杯,一桌子好菜占不住话题太多的嘴。今天的酒喝得虽然没有那天晚上结束后的庆功宴多,座上人却都有了一种全然放松的醉意。可能是因为抬眼所见都是多少年来所见或所想,有看不见的,也在周遭水火交融的温情和热情之间想起来又忘掉了。他们身边都是家常一般的好友,每场轰轰烈烈的大事件都像是炉上烈焰,出锅后就成了百来不腻的麻婆豆腐荞麦面咖喱饭或者其他不离口的佳肴。百炼精火,翻滚蒸腾,都只是为了这日日当中的寻常一餐。

松本没有漏听樱井吞咽意面后小声的一句“好吃”,也不动声色,只是顺手把红姜推了过去。二宫惯例坐在相叶的左手边,还没开口,身边人就帮他盛了白饭递过来。这张餐桌上有许多习惯,是时日养的,细小如泉,含着的若隐若现,涌出来都是情深。

酒过三巡,一些人禁不住讲起下一场演出。不论场次如何,曲目总要先定。生田一马当先冲出来要练小号协奏曲,山下立刻把人按到后头说海顿已经演过了这次应该排莫扎特的单簧管协奏曲还比较切合节日氛围。生田难得在山下面前硬气一回,两人就单簧管和小号哪一个更符合节日精神你一言我一嘴起来。横山说你们都别争了德沃夏克的大提琴协奏曲才是王道,涩谷连连点头说没错独奏必须由我来,村上说你又闹小孩子脾气了咱们团名义上的大提琴首席可是我,于是三个大提琴手先产生内部矛盾,开始通过怎么都出不来结果的猜拳决胜负。松本看一眼还在往嘴里塞瑶柱的樱井,干脆移开目光,随他们自嗨自灭了。

二宫看着这些人你来我往的样子,不知怎么的,嘴里的菜就有些没味道。相叶盛了碗汤放到他手边,嘴角温柔:“吃饱了再跟他们争。”

二宫看着汤里的青菜,没有说话。

饭后关于选曲的事还是没个说法,正好弦乐的人都带了琴过来,横山就嚷嚷着干脆搞点事情。已经坐进沙发里喝酒的松本听着耳边的圆舞曲,眼底动了动,开口道:“你们要不试试这首?我这里正好有谱子。”

室内片刻宁静,众人都侧耳倾听,音响里流淌着熟悉的旋律,相叶忽然想起了什么,一锤拳:“啊,这首曲子我们上学的时候是不是在学校的咖啡馆演过?”

这样一提,许多人都想了起来。左右一看,身边竟然都是当年的原装伙伴。大提琴手们也不争了,兴高采烈地开翻琴盒,完全忽略了不在场的中提琴手的稀薄人权。松本故意不看身边人的眼色,转身去书房,竟有几分慌张。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是想着无论如何要试一试。他不会逼那个人……但如果都是顺其自然,也没什么不好。

松本回来时弦乐手们已经擦着琴弓开始准备,生田看松本一个个地发谱子,紧张地吞了吞口水,才开口问:“钢琴……谁来弹?”

角落里的大野忽然叫了一声,像被人猛击一样猝不及防地跳起来。身边的樱井还在用饭后甜点,佯装惊讶地看他:“大野桑要弹琴么?”

“诶?什么?”刚醒的作曲家茫然四顾,心里很慌,腿上很疼。

松本不深不浅地看他们一眼,把谱子递过来。大野刚刚睡着,并不知上下文,看了谱子就笑起来:“啊,这一首,我们以前演过的,我记得还是小翔弹的琴……”

屋里鸦雀无声,只剩下相叶的松香紧张地在弓上蹭出白灰的声音。松本沉默着,走到那扇紧锁的门前插了钥匙。

“你们先看看琴吧。”

清脆的一声锁响,松本推开了琴房的门。起居室里的人忍不住推搡着过来看,松本拉开灯,风间狠狠啧了一声:“不愧是MJ……”

“搞这么大一间琴房,以后是打算开班授课么?你想教钢琴?”生田感叹着,走进房间里,摸了一把琴身:“好干净……”

松本走上前掀开盖板,指下按出一排流畅的音阶:“这周刚找人调了音。”

樱井的耳畔落下朵朵熟悉的音色,压得指尖犯疼。他没有去看,但已经知道那是什么牌子的琴,长得什么样子,琴键是重是轻。松本是不是要教别人弹琴,他没问过,他只记得自己以前教过一个年轻的孩子弹肖邦,用的就是这款常被人小看的日系琴。他和他的手指都在那些间距略窄的琴键上翻滚过,留下荒唐或动人的旋律,竟然就这样穿过重重岁月,又回到他耳边来。

仿佛一声被留在时光之流背后的轻叹,多年之后,从彼岸传来回音。

二宫用长弓点点他的膝盖:“不去看看么?”

樱井这才起身,换上和煦的表情。门口看热闹的人见他来了都连忙让路,松本站在钢琴前抚摸着那枚中央C失神,并没有抬头。樱井走过去,用自己的身体半挡住门边投来的视线,握住了那人的手腕。

然后轻轻向下一按。

像是很久之前,一个孩子教另一个孩子长大,一个少年看另一个少年成人。

这声永恒的标准音如暮鼓晨钟,松本幡然,却不敢转脸看身侧人。

樱井在他耳边低声道:“你来弹吧。”

“……哈?”

松本终于讶异地抬起眼,樱井唇边微翘,说不出的意味深长。

“怎么,当初我教你的都忘了?”

松本一怔,腕上轻颤,又沉了眼神。

“……我弹。”

生田从另一边看着松本坚定地往琴凳上一坐,仿佛看见一种命中注定的神奇食物链。

相叶见有人坐下,不管三七二十一举着琴喊人集合,二宫慢悠悠踱步进来,看见松本在那儿奋力热身,一脸恨铁不成钢的叹惋。倒是大野最开心,拿了点心乐滋滋地坐进来,又被处女座的主人瞪了出去。干脆把门一开,听琴的还在起居室里美酒佳肴,也看不全那架半遮半掩的钢琴背后的波澜。

弦乐组的开始调音,樱井看松本手下轻巧地过了一组练习曲,笑道:“不错嘛。”

松本挑挑眉毛,收下这句阔别已久的肯定。那边二宫轻咳一声,锦户在外头关了CD,小提琴手和大提琴手彼此交换一个眼神,一起开了弓。

松本看曲谱上方的标题,小约翰施特劳斯,《红酒、爱人与歌》,悱恻动人的圆舞曲,短小而永恒的一句名言,好像人世间最高的乐事就在今夕这一曲里。他的指尖走过一枚枚黑白,竟有一种温柔触感。不知是这琴确实太轻,还是这些年来他的手已经抽长变沉,又或只是这一晚的氛围所感,他们确实都坐拥了一种完满,又缺一点,但也是世间常理,像月不堪圆。

樱井静静地站在他身后,看他弹琴。松本不知道那人现在是什么表情,只想着既然说了,就要把这首弹到最好。他是个指挥家,早就习惯了背后的视线。只是这次不是万众,唯独一人。

而这仅有的一道目光,明明不该在那里。

二宫往钢琴边瞟一眼,漫不经心似的,手上游走,眼神也顺势漂流。他似乎已经习惯了一心多用去考虑很多东西,只在某些人事上守了许多年的一心一意。比如这把琴,比如这把琴边的某个人。而琴与人是不同的,琴的心在他这里,四弦一马,人的心却能揣着整个世界,他提不动,也丢不起。

明明是这样暖色调的欢场舞曲,就因为这两手主音起意不明的走神,听得人心都寂寞起来。也许是回忆加持,或是气氛使然,起居室里不得上场的听众们托着腮,这场临时起意的演奏竟然比那张经典CD里的版本更显魅力。龟梨安静地给每个人都倒了酒,一群人有的席地而坐,有的在吧台前对酌,有的靠着墙不知想些什么。他们都为人献过旧日曲,又都做过曲中人,一来二去,竟忘了是在奏曲,还是在演奏自己。

这首圆舞曲让他们都想起那时候学校里的咖啡馆,老板娘每每纵容的眼神,手边还在生长的身骨,茧还未成的指尖。喝咖啡的看客为年轻的乐手们送上道道赞赏的眼神,片片欣喜的掌声,是对这些未来走上辉煌舞台的少年的期许。而他们每个人心里都有一小片原野,想着明天,一转眼,就这么走到了明天。

这些人演奏过太多过去的经典,每一行旋律都重复过百遍,每一首曲子都是旧时音,久而久之,演奏就成了怀念。他们总会忍不住想起这一支小调最开始是和谁一起练习,会记得那个地方的快板是谁弹错过,抬眼时就想着当时这里站着什么人。尽管往往琴是人非,音容不对。

曲子结束的时候屋子里没人讲话,只剩下片片簌簌的杂音,像电视里欢声落幕后的雪花屏。

松本回头看时,樱井也回了头。他们都看见窗外已经黑透的天,还有玻璃上映出的星星点点,湿润的伤痕。

缩在沙发上的生田打了个喷嚏,山下啊了一声:

“下雨了。”

这场雨来得突然,天气台说要下整夜,大家就趁交通还没瘫痪各自收拾收拾回家。山下和生田下了楼,生田才发现落了围巾,只好回头去取。山下往大门外走了两步,就看见二宫一个人在楼前抽烟。

山下走过去,拍拍这位已经比自己矮下去的前辈的肩。

“怎么在这里等?相叶君呢?”

二宫揉揉眼睛:“去取车了。那个傻瓜一出门就找不到停车位,这次又停到两条街外了。”

山下笑了:“算好的啦,斗真喝多的时候还找不到自己的衣服呢,回回出去都穿别人的衣服回来,你想想有多糟心。”

二宫设身处地地想了想,确实比自己家那位要糟心,唇边也泛起笑意,问:“你们现在怎么样?”

山下眨了眨漂亮的眼:“我们现在租在同一栋楼里,虽然没有松润这么……咳,方便,但也差不多了。”

二宫点头:“总比原来跨着国要好。”

山下眼色柔和:“上周他陪我回了趟家,我们计划着假期的时候再去一次温泉旅行。一晃竟然这么多年了……”

二宫的茶瞳中映出黑暗中的层层水色。

“是啊,竟然这么多年了……”

两个人站在檐下,各自等一辆车和一个人。路灯昏昏,壁灯又打出背影,山下转头看身侧的二宫,忍不住问:“有什么心事么?”

二宫摇摇头,吐出一口烟:“晚上吃多了。”

他和相叶、山下、生田也是幼时相识,后来两管两弦,分了专业和年级,再之后又都去了不同的乐团,才慢慢少来往,然而平时的通讯并没有落下。生田最喜欢组局,可惜毕业后直接去了国外,只有偶尔回国的时候才能一起喝一场酒,每一场酒都没有落下山下。这次J3结成,不知多少人得偿所愿。

二宫旁观过许多场他人的怅然若失,又失而复得。世人都爱患得患失,是因为知道得到有多好,失去有多糟,才怕疼爱娇。而二宫看自己长茧的手心,一时不知自己所有,是否都是应得。

山下忽然轻轻握了握他的手,二宫微怔。

“我一直想跟你说声谢谢。”

温柔的男人目光向雨,却很真诚:“那时候斗真和我没能进同一个乐团,我一直记得你问的那句斗真为什么不在。”

二宫这才略略想起一些往事。比如生田为什么出国,山下为什么成了单簧管独奏家。时日久长,他家里下酒的曲谱都摞成小山,好在如今在那些铺子上做记号的人都在眼前。

二宫弹弹烟灰,笑道:“人老了,都记不住了。”

山下也噗嗤一声笑了:“不用记着,我们以后的路还长。”

二宫若有所悟,半晌,点点头。

“你说得对,我们的路还长。”

大雨里亮起瓦数惊人的车灯,刺痛两个对雨念旧的文艺青年。相叶刚摇下车窗,二宫就一边跑一边扯着嗓子喊起来:“快把窗关上隔着三道玻璃我也知道是你!山P你们回去路上小心点我看TOMA八成要感冒!”

山下大笑,摆手看名车开远,才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是他的旧日曲。

“抱歉抱歉!找了半天竟然掉在酒柜那里,电梯又一直不来――等急了吧?”

生田匆匆忙忙地跑出大门,讲话还带着喘,可能是跑太多楼梯。山下想,他们向来都是这样努力。

山下笑着帮他扯了扯戴歪的围巾,眼里晴空不落雨:

“不急,还能等。”

生田一愣,有人情不自禁地凑近来,从唇上分担一点那些努力过头的喘息。

回抱那人时,生田想,还好,这世上所有的等待都有意义。


松本和樱井整理完一屋子残局已经快到零点。松本扔下清洁布上楼洗澡,樱井还在忙着把收来的礼物安置好,大野给的画挂到了玄关,二宫给的放到了自己卧室的床头柜里,锦户的米……他想起松本下的厨房禁令,一时有些犯难,只好把袋子暂时放在厨房门口。

一抬头就看见走廊另一边半掩的门和漏出来的灯光。樱井愣了愣,还是走过去,看一眼那安如故俗的黑色巨人,灭了灯。

松本很少犯这样的错误,可能今晚只是喝多了酒。樱井不再多想,也回屋洗澡。外头雨声叠叠,听着很催人入眠。他静静听了一会儿,想,这雨竟然是四三拍的。

洗完澡夜就更深,樱井惯例下楼找牛奶喝,发现起居室的落地灯竟然亮着,音响的声音调得很低,依稀还能听出游丝般的旋律,几乎被淹没在雨里。

沙发上的人听见声音,扭过头来,手上还端着红酒杯,湿漉漉的发垂下来,竟然已到颈肩,像是一片粉白间染上的墨。

樱井喉间微动,松本向他挑挑眉:“要不要再陪我喝一杯。”

樱井叹口气,还是坐到了那人对面。松本熟练地给他倒酒,樱井看细长杯柄上男人发白的手指,不自觉皱眉。

“你还是该少喝一点。”

松本的手没有停,把杯塞给樱井,自己又喝起来。

“……上次我在街上碰到你,看你打不着火。”樱井视线不离:“是手不稳么?”

松本一怔,才知道这人在担心什么,忍不住笑了。

“那次只是风大。”他张开一只手,来回伸展一番,骨节灵活有力:“我好得很,什么事都没有。”

松本说完,就停住了。心里问起,那有事的又是谁呢?

他又晃了晃自己的手,透过泛着健康光泽的指缝,偷窥另一个人拿着杯子的手。那双手看上去还是那样修长端庄,几乎完美的线条,让多少人如痴如狂过,是造物的赐福。

樱井不知有没有注意到他的心思,放了杯,说:“手给我看看。”

松本完全地愣住,停在那里不动。对面的男人无奈地唉了一声,把他手里的杯子拿下来,隔着小小一方茶几,把他的手拖了过去。

松本就呆呆地任由那人一根一根掰直他的手指,还带着刚洗过澡后的湿热。小时候他也掰过他的手指,比现在力气粗暴,触感却更柔软。

“是长大了不少啊……”樱井徐徐笑了,来回敲了敲手背上突出的关节。松本只觉得每一下都敲在自己心口上,这才明白什么叫十指连心。

樱井眨眨眼,一搔他虎口处的软肉,松本立刻嘶了一声,把手缩了回去。

樱井笑起来:“还是没变,记得你这里怕痒。”

松本狠狠瞪他。少年时他心血来潮买了指甲油来涂,樱井也觉得有趣,就和他一起胡闹,不过全胡闹在松本手上。涂甲油的时候樱井抓着他的手,不小心碰到虎口那一点,他就大叫着碰翻整瓶漆黑,蹭的白T恤上斑斑点点,抹不去的黑与白,像是宿命里的钢琴键,或是白纸上的五线谱。

松本心有不甘,身子一倾:“把你的手给我。”

樱井迟滞片刻,也不再藏,大方地伸出手来。

松本捏住那只手掌,竟然从碰到的一刻就开始不舍得。指腹传来那人的温度和轻到不及雨点的脉搏,平添一种生命的鲜活。他忍不住握紧了,顺着指骨摸下去,像抚摸一段枝干,看起来这样健康。他记得有人凭这双手就断定这人一生的腾达高贵,说是命相,而他也敢凭这双手说这人注定不凡,不是揣度天机,而是看出人力。

这双手的主人,从来不会放弃。

松本在昏暗的灯下,看那人十指上的莹莹,或是雨夜天冷,他很想、很想再多握一会儿。

“我帮你剪指甲吧。”

松本沙哑开口,樱井有些猝不及防,就来不及拒绝。

而松本已经行动力十足地拿来了全套的修甲工具,樱井看着满目琳琅,失笑道:“你不会现在还在家里偷偷涂指甲油吧?”

松本放下东西,把樱井的手按在白巾上:“你还说我?是谁前几年还乱送人指甲油的?”

樱井便不再讲话,看松本专心致志地选了位置下刀。角质因为刚刚泡过澡,柔软得任人荼毒,樱井不禁弯了唇角,又不动声色地压了下去。

他们练琴的人,按键或按弦,指甲总是要磨得很平。而他也是方才警醒,松本为什么大半夜的忽然有这种女子力高昂的趣味。

指甲刀的脆响似乎和节拍器有异曲同工之妙。或许是松本乐感太好,樱井竟觉得那些咔嚓的杂音和音响里轻鸣的旋律合了起来。他早听出这是什么曲子,也听见那些如怨如慕的钢琴声,像是离得很远的一场梦。

雨夜里的雨点奏鸣曲,记录的是几百年前作曲家一场刻骨铭心的暗恋。当事人无声了一辈子,后世人却代代为他铭记。他们都有许多说不出口的话,就交付给乐谱和琴声。知音人听懂许多,误解一些,这番心血就不枉费。

樱井看着松本拿着小小的锉刀,像是打磨一件珍宝,眼里的惜让他心头揪紧,不忍再看下去。

他反手,握住那人小心翼翼的手指,轻声问:

“你想要我弹琴么?”


二宫从睡梦中惊醒,耳边还残留了一段哀婉的琴声。他一时想不起来自己梦见了什么,只隐约觉得悲伤很沉,压得人喘不过气。他下意识向枕边摸索,只落得一手冰凉。

他又摸了一次,才坐起身来,茫然地看身边的半壁空荡。

外面的雨敲打着窗与墙壁,嘈杂激烈,二宫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从旁边披了条毯子,赤着脚走下床。现代人用钢筋水泥抵御寒风骤雨,却始终不得万全法。比如在雨夜中突然惊醒的人,发现自己是一个人时还是会感到彻骨的冷。

二宫裹紧毯子,瑟瑟发抖,在空荡的屋里张皇地晃着。他也不知道这种慌张是因何而起,大约是噩梦太厉害,他一个人招架不来。雨声催着他去找另一个人,一个能让他暖起来的人。夜里天黑,二宫怕那人会迷路。

他从客厅摸索到洗手间,再到客房,一盏盏灯开了又灭,照亮的都是空空。二宫抖得愈加厉害,脚步也乱了起来,不小心就被毯子绊了一道,只好蜷在地上咬着牙忍住冷,这才从雨声的间隙中偷听到些许端倪。

二宫微微失神,鬼使神差似的靠近自家琴房。那扇门密不透风,也就看不见里面的光。他不敢敲门,只好全身贴近了去听,才能捕获一点耳熟于心的旋律。

他听见那道琴声,才松了口气,整个人摊在门上,去贪那一点走漏的声音。他不知道为什么相叶会忽然半夜发神经爬起来练琴,大概和他一样,也是做了噩梦。而有人去找了琴,有人在找琴边的人。

二宫微微闭上眼,辨识出那些跳跃的音符。勃拉姆斯,Op.78,第三乐章的雨点,没有钢琴的小提琴。多适合雨夜的曲子,却被这人拉得过分用力,就像今天他在另一扇门边偷听到的巴赫。这些那些,二宫都是偷听来的,而他想偷听的也不只是琴。

相叶雅纪从来瞒不过二宫和也。

二宫也不清楚相叶遇到什么事情,却知道一定发生了什么,依稀和自己有关。相叶一向都是明说,不说的时候,大多是他觉得别人不会爱听。而二宫是永远不会说破的,这种时候就只有去听。他听了这人二十年,不信有他破译不了的暗语。

可惜慧极必伤,他听到最后竟心生恐惧。怕自己听懂了,更怕那人一不小心,转头向他说明。

二宫靠在门上,紧缩着肩膀。他还是觉得冷,雨太大了,不怪人。他的手和腿都抖得厉害,竟有些站不住,干脆坐倒在门边,无力地盯着自己黑暗中赤裸的脚趾。

二宫闭上眼,心跟着耳边微弱的音波一起一伏,雨声很吵,他必须集中注意力,找到那缕若有似无的线索。他唯恐抓不住,渐渐握紧了拳,手心却只有汗湿,已经凉透了。

那人的琴越来越乱,听得他也心乱如麻,一步一步走向悬崖之边。他们都在怕些什么?是过去还是以后?为什么会怕?他想不明白,奏琴的人也是,只能任凭那根弦越绷越紧,不堪重负了,还是要被乐谱逼着向前。

二宫的耳边猛然落下炸响的雷鸣。

他全身一抖,张开了眼,回头拼命地敲那扇紧锁的门,每一道敲门声里都是用尽全力的恐惧。


樱井握着松本的手,眼里深不见底。松本怀疑是自己听错,又确凿相信这个人说的每一个字。樱井不会骗他,从小到大,他都可以对这个人深信不疑。

他问,你想要我弹琴么。

松本是想的,甚至不知该如何形容这种迫切。而他也清楚,这些樱井一定都知道了。他会这样问,只是在做一个决定。

松本下意识觉得这个决定重大到危险,因此不敢轻易作答。他隐隐觉察到那人手上的微颤,大野说他的病尚属乐观,小池说只要开始治疗就很有希望,T城爱乐的首席就已经痊愈……松本不懂医学,却很懂樱井。

如果只是那样的病,樱井翔绝不会像现在这样束手无策几近软弱,甚至无望到向他来寻一个决定。

松本轻咳一声,喉间干渴:“那不是我能要的。”

樱井沉默地看着他,落地灯的光太暗,满屋都是雨影。钢琴声和小提琴声交叠着,披着真正的雨声,害人看不清也听不清。

“那是你的钢琴。你想不想要,自己清楚。”

松本低下头去。

他想要的,不过是一个完整的樱井。

握着他的手忽然发狠似的紧起来,拖着他向前。松本抵住腕上的疼,全身的力气都用出去,不知是挣扎还是抱紧。

他们在一片狼藉的昏光之中吮吻对方的唇,谁先开始已经无关紧要,隔了这么多年,就再也算不清那一秒两秒的偏差,眼前和脑中只装得进当下,滚烫的汁液和酒的甜腥,贪图了多少个日夜的潮湿柔软,谁给过谁满口的信誓旦旦,如今终于有机会自食好果,品尝当年种下的情深。

几近窒息的关头,樱井才稍稍放手。松本眼前微微发白,看见那人唇边杳荡的水色,又忍不住像个贪吃的孩子一样凑了上去,一点一点啄吻那片软红。再嫌不够似的,伸出舌尖,小心翼翼地轻舔,又探进去,只碰碰对方的舌边就滑出来,仿佛试探,又像勾引。

樱井喉中发出困兽一般的声音,终于放弃了所有自我控制。混乱中有人踢翻茶几,一地的兵荒马乱,他们就在沙发上翻滚,从下一个吻开始,看不见终结。

人与人都被彼此的汗水湿透,汹涌之间,樱井听见松本在他耳边咬碎了的柔软低语。

“现在你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了。”

他眼底烈火燎原,而窗外炸响了响亮的雷鸣。


雷声落地的那一刹,敲门声发疯一样响了起来。

相叶被惊得愣住,反应过来就赶忙把琴扔到一边,猛地拉开了门。

二宫根本顾不得看人或讲话,只是凭本能扑进这个熟悉的怀抱里,手下用十二分力气抓紧,像是终于捕获了浮木的水中孩童。他终于找到了这个人,这么冷的夜里,他并不是一个人。

他是听见相叶颤抖的安抚声,才发现自己脸上竟然一片湿热。那人用滚烫的手指忙乱地擦着他的脸,他能闻到对方手上木头和松香的味道,救人于水火,于倾盆大雨,于噩梦之中。

相叶一连声地问,怎么了,是我吵醒你了么?

二宫紧紧抱了他许久,直到自己都喘不过来气,才扭头往琴房里看,强笑着找回自己的声音。

“做了个噩梦。你这是发什么疯?又拉断弦?”

相叶一愣,手还一下一下地抚着二宫的背,语气十分抱歉:“不好意思,忽然很想拉这首……”

“下次要叫我起来啊。”二宫狠踩他一脚,用头撞他胸口:“大半夜的,下次你要是梦游用琴弦勒死我怎么办?”

相叶见他有心情打趣,才稍稍安心,低头一看,又皱眉。

“怎么没穿鞋?”

二宫笑了一声:“你不是连上场都不穿鞋么?我在家里爱光着脚怎么了?”

相叶知道他体性怕凉,诸多禁忌,也不知刚刚是吓成什么样子才这样失常,一时不再说话,只盯着那双光裸的脚看了一会儿,然后手一抬,干脆把人竖抱起来。

二宫被这种抱米俵一样的手法又吓了一跳,没来得及抱怨几声,就被人哟西一声抛到床上。

头晕眼花的二宫坐起来就打算开嘲讽,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迎面兜下来的怀抱让他吞了一切怨声,梗得喉咙生痛。

“不怕啦,我在呢。”

相叶摸了摸他的头顶,又用嘴唇在那片光滑的额上蹭了蹭,啧了一声:“小和身上好凉啊。”

二宫想讲话,却从鼻到口都紧得发酸,只好生咽下去,耳边隆隆的不知是滚雷,还是另一个人的心跳声。天与人的声音混在一起,让人无处可逃。

半晌,他才闷在那人胸前开口:“今晚太冷了。”

相叶的手停了一停,又把恋人往怀里抱紧一些。

二宫在被子里踢他一脚:“下次……”

“没有下次啦。”

相叶吃痛,却没有缩回腿,长腿一并,把那人也夹进来。两个人就真的成了交缠着取暖的动物一般,身体上的每一个部分都目的单纯地贴紧。

像是合二为一,或是天生一体。

陷入沉睡之前,二宫的耳边又响起那些走漏的旋律,是他不敢听懂的。他知道自己又要走进一场梦里,这次就算惊醒,枕畔也会有人。

而那些琴声还盘旋着,一遍又一遍,引他走向梦境更深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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